第一章
在村塾上学的光景里,俺们几个崽子在村塾后头的南山坳深处搭了个草棚子。
说是草棚子,倒也有模有样,几块松木板拿铁钉钉牢,约莫三叠炕席那般大,能遮住雨水挡些山风。
散学后,俺们常蹲在里头嚼炒豆子,翻连环画册,倒像是得了片独属的天地。
常往那草棚子钻的,是俺和栓柱还有铁蛋,外加两条在南山坳野惯了的土狗。
村塾二年生伏天那阵,俺们仨合计要在草棚子里过夜。
俺们各自哄了爹娘说是去同窗家歇宿,大家一起凑了些铜板,到合作社买了蜜饯、炮仗和酸梅汤。
那滋味比赶庙会还叫人心里扑腾。
日头偏西时,俺们在村塾墙根碰头,踩着碎石路往南山坳走去。
进了山沟子,约莫爬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草棚子跟前。
这地界原是那两条土狗(公的叫大黑,母唤二花)的地盘。
故而离草棚子还有百十步,两条狗便从草窠子里蹿出来,尾巴甩得风车似的。
俺们冲狗儿说辛苦喽!,挨个揉揉它们的脑门,各塞了个油酥馍。
进了草棚子,俺们各自把带来的物品堆在角落。天光还敞亮,便去旁边苇子塘钓鱼。
可钩子上挂的全是青蛙。
(顺带一提,钓的青蛙都喂了狗。)
钓着钓着,四下山影渐浓,俺们便点炮仗耍。
大黑和二花比俺们还欢实,蹿得老高去咬火星子。
原以为炮仗买得够多,没成想半个钟头就放完了,只得返回草棚子。
头一遭在深山坳里过夜。
三人挤在豆油灯晃悠的草棚子里,耳朵里灌满了蛐蛐儿叫。
起初还嘎嘣脆嚼着枣子,说些相好的姑娘的腌臜事。
草棚子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扑通!(像是什么东西栽进苇子塘),忽而簌簌!(像是野物踩草稞子),渐渐叫人后脊发凉。
不知是谁先嘀咕方才那响动邪性,要是撞上黑瞎子咋整,众人真真慌起来。
约莫戌时三刻。
草棚子里闷得像蒸笼,蚊子嗡嗡撞脸,可这些都比不得山坳里的静更瘆人。
俺们悔得肠子都青了,只盼着快些熬到鸡叫头遍。
商量来商量去,到底是受不住闷热,又怕黑瞎子摸到跟前瞅不见,决意摸黑下山。
俺肚里直打鼓,恨不能插翅飞回家里的土炕!
俺举着气死风灯照路,脚尖贴着草根子走,走得比旱地里的蚰蜒还快。
头半盏茶工夫,大黑二花还在前后撒欢,叫人心里稍安。可转眼俩畜生扭头回草棚子了。
白日走惯的山道,夜里竟像换了乾坤。
三人贴着尺把宽的羊肠子路走,大家都害怕脚下打滑,所以都闷头走道不言语。
忽然后头的栓柱揪住俺褂子,压低嗓门说:那边有人!
俺们齐刷刷趴进草窠,掐灭了风灯。支棱着耳朵听,当真传来脚步声。
嚓、嚓,分明是两条腿在蹭草稞子的动静。
顺着声儿望去,约莫二三十步开外的茅草乱晃。
那人一手攥着气死风灯,另一只手拖着根棍子,
他用棍子拨开齐腰深的草稞子,正往山梁子上攀。
俺们起初吓得卵子发紧,可瞧见是个人,还是单蹦儿的,胆子又壮起来,崽子们的好奇心噌噌冒。
俺跟他俩咬耳朵:这货是甚路数跟上去瞅瞅
栓柱和铁蛋眼里直迸火星子,分明是在说跟上去!
借着那人影晃悠的风灯火光,俺们踩着草稞子的簌簌声猫腰尾随。
那人影又攀了约莫两袋烟工夫,忽地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