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程招娣,这个名字是我全部的罪。
从我记事起,就住在猪圈里。不是比喻,是真的猪圈——石头垒的矮墙,茅草铺的顶,地上永远湿漉漉的,混合着猪粪、泥水和我的血。猪圈分两半,一半是我,一半是那头黑母猪。它比我干净,因为它至少有人喂食。
赔钱货!这是父亲程大山对我唯一的称呼。他有一张被山风吹得皲裂的黑脸,和一条浸满汗臭的牛皮腰带。那条腰带认识我背上的每一寸皮肤。
母亲呢她只是个影子,一个永远弓着腰在灶台前忙碌的影子。偶尔她会偷偷塞给我半个冷馒头,但从不说话,更不会看我。我知道,我的出生杀死了她所有的希望——在我之后,她流产了三个男胎。
都是这个扫把星克的!奶奶常这样骂我,往我身上吐口水。她枯瘦的手指像鹰爪,能精准地掐住我胳膊内侧最嫩的肉。
五岁那年,我第一次明白自己为什么活着。那天家里来了个满脸褶子的男人,他掀开我的衣服检查牙齿和手脚,像买牲口一样。
太小,养两年再干活。男人丢下两包烟走了。
父亲点头哈腰送走他,转身就给了我一脚:听见没再白吃两年饭,然后去老刘家当童养媳!
那天晚上,我蜷缩在发霉的稻草堆里,数着肋骨上的淤青,第一次感到胸口有种奇怪的刺痛。后来我知道,那叫恨。
七岁时,我开始干活。天不亮就得起床,喂猪、砍柴、挑水,做不完就挨打。我的手掌永远布满裂口,脚底结着厚厚的茧。黑母猪生崽时,我得整夜守着,它难产死了,我挨的打比它叫得还惨。
猪都比你有用!父亲用烧火棍抽我的腿,至少能卖钱!
我学会了不哭。眼泪会招来更多的打,而且会冻伤脸颊。山里的冬天,猪圈像个冰窖,我和小猪崽挤在一起取暖。它死了,我又挨打。
连猪都养不活!父亲的皮带扣在我眉骨留下了一道疤。
十岁那年,村里来了个收山货的商人。他看见我背着比人还高的柴捆,惊讶地问:这丫头多大了上学没
女娃上什么学!父亲狠狠瞪我一眼,她弟明年出生,她还得上山挖参呢!
那天晚上,母亲罕见地来到猪圈,给了我一块糖。黏腻的甜味在舌尖化开时,她小声说:别听外人胡说,女人命就这样。
但那个商人的话像颗种子,在我心里生了根。上学那是什么
十二岁生日那天(其实我不知道自己生日,是母亲偷偷说的),我偷听到村口小学的读书声。我躲在墙根下,听了一整天天地人,你我他。那些音节像魔法,让我忘记了背上刚挨的鞭伤。
我开始收集任何有字的纸片——包盐的纸、烟盒、甚至茅厕里的脏纸。晚上借着月光,我一遍遍描摹那些神秘的符号。我认识了中国、生产、保质期...但最让我心跳加速的是妇女能顶半边天那张残破的标语。
弟弟出生那天,全村的狗都在叫。父亲破天荒地给了我一碗带肉的米饭。
程金宝!我儿叫程金宝!他醉醺醺地宣布,脸上的褶子笑成了沟。
金宝成了太阳,全家围着他转。我升级为专职保姆,每天背着他干活。他哭,我挨打;他尿了,我挨打;他笑了,父亲就赏我半个馒头。
金宝三岁时,用烧火棍烫我的腿。赔钱货!他学父亲的样子骂我。父亲哈哈大笑,奖励他一颗糖。
那天夜里,我望着茅草顶缝隙漏下的星光,第一次认真思考逃跑。但我连村子都没出去过,能逃到哪上次李家丫头逃跑,被抓回来打断了腿,卖给了一个五十岁的光棍。
十六岁那年,我在河边洗尿布时,遇到了来支教的苏老师。她戴眼镜,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说话声音像山雀。
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