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
斩立决,等不到秋天。
禁军行营中竟然有一片开得极好的杏花,洋洋洒洒几树,树根里却是血泥。
她睡不着,日日夜夜地回想着过去的一切,试图从细节中找出一些线索来说服自己。
可是失败了,她什么也没找到,反而愈发沉溺在过去的假象之中。
真相假象,她已经分不清了,闭上眼,就是钟阁老握着她的手写字,说云涯天赋异禀,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她好骄傲,骄傲能作为他的孙女出人头地。
现在他们告诉她,都是骗你的。
她下意识地咬着指甲,原本水葱一样的手指咬得血迹斑斑,深深浅浅的伤口遍布,她仍然觉得不解气,非要血珠子断了线地涌出来,才觉出疼。
刑期定在三日后,竟于黄道上是个好日子,宜嫁娶。
下人们的窃窃私语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明显,她坐在院子里,听见他们谈论自己的声音。
他们谈论她的样貌,探究她的身份,说她如同疯子一样在深夜里癫狂地踱步,口中念念有词,到了白天又像个真正的闺秀,梳了头换了衣裳,坐在院子里静静地晒太阳。
禁军统领听说了这些传言,大概也是怕她真的出了什么事,十二时辰派人紧盯着,别说寻死觅活,就连她自己倒杯茶水都要被再三逼问。
她好像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有时太阳走得很快,从眼前到头顶不过一眨眼,有时又走得很慢,端坐一万年,日晷上的影子刚刚移动一点。
在大片大片的空白里,过去的记忆充斥了眼前。
她既附身在年幼的自己身上,又是个旁观者,看着曾经或许发生过的一切。
易驸马死后,公主府中来过许多人,姓易的、皇亲、平城公主生前的手帕交,他们围着小小的她,争吵来争吵去,她是御赐的宝物、筹码,或者故人留下的血脉。
反正是个小女孩,总是不说话,看起来脑袋也不大灵光,养起来轻松的很,到了年纪找个好人家嫁出去就是。
但她能带来的利益却很可观,谁都想分一杯羹。
钟阁老就是这时候来的,身上带着圣旨。
他走进闹哄哄的灵堂时原本没人在意,中书令又如何,敢来争夺的必然都是有些势力的人物。
钟阁老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群,易涟清站在花窗旁边,脸上是漠然。
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似乎对自己的未来并不关心,和谁走都是一样的。
她仰起头看这个胡子长长的老人,礼数倒是很周全,先是告罪问他究竟是哪一位大人物,然后行礼问好。
露出来的手臂上有戒尺的痕迹,原来易驸马将她丢给管教嬷嬷的传言都是真的。
钟阁老蹲下来,平视着小孩子的眼睛。
那双眼睛漆黑、清澈、清醒,一看便知道,她能理解他们说的话,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只是不在乎。
“你愿意和我走吗?”钟阁老放缓了声音。
他为人严肃清正,就算有意哄孩子,不过是展开眉头,极力展现自己的慈祥,“我家中有个比你小一些的孙女儿,若你愿意,给她做个伴可好?”易涟清看着他,仍然没有半分波动:“请问您是?”“我叫钟令,”钟阁老知道她其实是在问自己的官职,评估自己最终可以带走她的可能性,他还是自顾自地认真说,“元成十年进士,曾任国子监祭酒,教过上百学生,家中只剩下一个小孙女。
平生爱好读书煮茶,城郊有片药园,可惜被孙女破坏,年年收成极差。
”易涟清看着他,表情终于变化成了疑惑,似乎不明白他和自己说这些是做什么。
她本就年幼,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女孩,初初丧父,连日来奔波操劳,疲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