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芦苇荡的约定
1987年的春汛来得格外早,乌篷船头的老陈头叼着烟斗,浑浊的眼睛盯着河面上翻涌的浪花。十二岁的树生蹲在船尾补渔网,竹梭子在粗粝的指间翻飞,麻绳勒出的血痕被河风吹得发白。
往左打舵!老陈头突然大喝。树生扔下渔网扑向船舵的瞬间,上游漂来的木盆擦着船帮掠过。盆里传来微弱的啼哭,裹着碎花棉被的婴孩正挥舞着通红的小手。
这个在木盆里顺流而下的女婴,被老陈头取名春桃。从此树生的背篓里除了渔网,还多了个吮手指的奶娃娃。他们跟着老陈头在青河上漂泊,直到春桃五岁那年,老陈头咳出的血染红了船舷边的浪花。
现在树生攥着春桃的手站在村长家门前,八月的知了在槐树上嘶鸣。春桃腕间的银镯子硌得他掌心发疼,那是老陈头临终前从怀里掏出的,裹着油纸的镯子上錾着长命百岁四个字。
周家来提亲了。村长媳妇嗑着瓜子,目光在春桃初绽的身段上打转,虽说年纪差得大了些,可人家愿意出两头猪、三袋白面...
树生感觉春桃的手猛地一颤。昨夜在芦苇荡,她也是这样颤抖着把脸埋在他颈窝。十六岁少女温热的泪水渗进粗布褂子,她说:树生哥,我爹要把我卖给周瘸子还赌债。
此刻西厢房传来摔碗的脆响,春桃爹醉醺醺的咒骂混着女人的抽泣。树生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春桃娘咳得整夜睡不着,他摸黑去镇上抓药。积雪没到膝盖,怀里揣着的铜板却只够买半副药方。那天他跪在回春堂的青砖地上,额头磕出血来,老郎中叹着气往药包里多塞了两片人参。
下月初八是好日子。村长媳妇吐出瓜子皮,周家说...
我娶她。
树生自己都被这句话惊住了。春桃的手指在他掌心蜷缩成团,银镯子叮咚作响。村长媳妇的瓜子撒了一地,西厢房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灶房里飘来米粥的焦糊味,树生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说:我存了七块八毛,开春能打三百斤鱼。村东头张木匠说赊给我木料...他说着从裤腰里摸出个布包,层层叠叠的油纸里裹着存折,蓝墨水写的数字被汗水洇得发晕。
春桃爹晃着酒瓶冲出来时,树生已经拉着春桃跑到晒谷场。金黄的稻谷铺成海浪,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惊起成群麻雀。春桃的发辫散了,笑声混着喘息落在树生后颈,痒得像那年她学写字时,发梢扫过他手背的触感。
你当真要娶我春桃突然停住,红扑扑的脸颊沾着稻壳。树生望着她水杏似的眼睛,想起老陈头说过青河最深处的漩涡会吞掉说谎的人。他刚要开口,春桃的食指按在他唇上:我要你对着芦苇荡发誓。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芦苇丛中惊起一行白鹭,树生举起三根手指:等我把新房盖好...
对岸忽然传来重物落水声。树生转头时,春桃已经甩开他的手冲向河堤。放鸭人的竹竿还戳在水里,穿红肚兜的孩童正在漩涡中沉浮。
春桃跃入水中的身影像尾银鱼。树生跟着跳下去时才想起,春桃的水性比他好得多。但这次不同,孩子的胳膊死死缠住她脖颈,两人在暗流中越陷越深。树生抓住春桃衣角的刹那,后脑突然撞上暗礁。
最后的记忆是春桃惊恐的面容,还有她腕间银镯折射的冷光。血色在河水中漫开时,树生恍惚听见老陈头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丫头是河神送来的,早晚要回去...
第二章
萤火焚心
树生在霉味中醒来时,月光正从苇席缝隙漏进来。他伸手摸后脑的布条,指尖沾着草药苦涩的绿汁。春桃趴在床边睡着了,睫毛上还凝着泪珠,腕间的银镯压出一道红痕。
柴门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