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七岁那年夏天,我坐在周家会客厅的金丝楠木椅上,后背绷得笔直。椅子扶手上的雕花硌着我的手腕,细微的疼痛让我保持着清醒的姿势。
我低头盯着自己泛黄的球鞋。左脚鞋尖有一道不明显的裂纹,是上周体育课被同学踩的。此刻这道裂纹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像是一道丑陋的疤痕。
周老先生,这次手术费......
父亲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我不用抬头也能想象他佝偻着背的样子。自从工厂倒闭后,父亲的声音里总是带着这种小心翼翼的讨好。母亲的手悄悄伸过来,捏了捏我的手腕,指甲在我虎口处留下一个月牙形的白痕。
我用余光瞥向主座。周朝言就坐在他祖父身边,白衬衫的袖口别着铂金袖扣,手腕垂落的弧度像是杂志上的模特。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身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三年前在慈善晚宴上初见时,他也是这样。那时父亲的公司还没破产,我还能穿着崭新的小礼服,隔着香槟塔偷看这个被众星捧月的少年。而现在,我只希望地板能裂开一道缝,好让自己消失。
小溪,快谢谢周爷爷。
我站起身时,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鞠了一躬,喉咙发紧:谢谢周爷爷。
起身的瞬间,我不小心对上了周朝言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像是能看穿我所有不堪的秘密。我立刻低下头,却已经晚了——我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随即转开的目光。
肝癌早期需要尽快手术。周老先生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朝言,去请张医生过来。
椅子挪动的声音。我看着周朝言修长的身影走向门口,白衬衫下摆妥帖地收进裤腰。他经过我身边时,雪松香水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墨水气息,让我想起学校图书馆珍藏的那些原版书籍。
尚小姐
管家递来的茶杯惊醒了我。骨瓷杯壁薄得能透光,茶汤里浮着两片舒展的茶叶。我双手接过,突然发现自己的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天打工时沾上的油墨——那是我帮学校印刷室装订考卷时蹭的,一小时十五块钱。
茶水的热气熏得眼睛发酸。我听见父亲正低声下气地解释医药费的分期计划,听见母亲压抑的抽泣,听见周老先生说就当是借给你们的。每一个字都像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脊背上。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盖过了室内令人窒息的对话。我数着叶片上滚落的水珠,直到周朝言带着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回来。
......术后需要静养,最好换个环境。医生的话断断续续飘进耳朵,朝言,你上次说的那个疗养院......
我死死盯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水面上那个模糊的影子突然扭曲变形——有一滴水珠落进了茶汤。我慌忙抬手抹脸,却摸到一手潮湿。
给。
一方深蓝色手帕递到眼前,角落绣着精致的
Z
字。我抬头,周朝言不知何时站在了我面前,微微俯身的姿势让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住我。
谢谢。我声音细如蚊呐,没敢碰那块看起来比我全身行头还贵的手帕,只用袖口擦了擦眼睛。
周朝言收回手,指尖在手帕上摩挲了一下。我看见他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管家的声音打断:少爷,林小姐的电话。
他转身离去时,我注意到他后颈处有一缕不驯服的发丝,在严谨的发型中显得格格不入。这个小小的发现让我心头莫名一松,像是终于在这个完美的少爷身上,找到了些许人类的痕迹。
雨越下越大。离开时,我走在父母身后,听见父亲低声说:周家小少爷真是人中龙凤,听说已经被保送
Q
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