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咳嗽声。
众人循声望去,见个白发老者蜷在竹椅里,褪色的灰布袍沾着草屑,活像从黄土坡刚刨出来的老树根。那马不是黑色。
老者突然开口,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幽光,是左前蹄有白章,像朵没化开的雪。
满堂哄笑如煮沸的开水。说书人涨红着脸,把醒木拍得震天响:老丈,您这是听岔了书吧哪本野史这么写的
邻座的茶客笑得呛了茶,喷得对面姑娘的胭脂都花了。
老者却不恼,伸手去够八仙桌上的粗瓷碗。宽大的袖口滑落瞬间,半枚生锈的箭簇晃了出来,铁锈斑驳间隐约可见
陇西
二字。有眼尖的茶客倒抽冷气
——
这形状,分明和博物馆里展出的汉代箭簇一模一样。
诸位可知,
老者突然压低声音,喉结在干枯的脖颈间上下滚动,当年耿将军射虎的泉眼,如今还在狄道城外那泉水清冽甘甜,可舀起来细看......
他顿了顿,布满老茧的手指在桌上蘸水,画出个歪歪扭扭的箭头,底下沉着密密麻麻的箭簇,每一枚都咬着石头。
茶馆里的笑声戛然而止,只听见风卷着枯叶拍打着窗棂。说书人捏着折扇的手微微发抖,他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说过,曾祖父那辈在陇西挖井,确实挖出过带齿痕的铜钱。
老者颤巍巍地起身,腰间的铜烟锅撞在椅背上叮当作响。他佝偻着背往门外走,夕阳从雕花窗棂斜射进来,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恍若一杆长枪。有好事者追出去想问个究竟,却见街道上早没了人影,只有墙角的青砖缝里,插着半片枯黄的槐叶,叶脉纹路竟与史书上记载的耿弇军旗图案分毫不差。
茶馆里又热闹起来,说书人清清嗓子准备接着讲,却发现刚才写在桌上的箭头水渍,不知何时已蒸发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窗外,夕阳把古城墙染成血色,箭楼的飞檐刺破晚霞,恍惚间,竟像是千年前那个倒悬马尾驯马的少年,正提着裂云槊,从历史的迷雾中踏雪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