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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槐香盈袖

    1998年的蝉鸣比往年更聒噪些。

    老式台扇在阁楼窗棂间徒劳地搅动热浪,林夏将凉水泼在青砖地上,看水痕转瞬化作蜿蜒的蛇形。巷口杂货店的冰柜发出嗡嗡低鸣,像只困在蒸笼里的困兽。她攥着五毛钱钢镚儿冲出门时,蓝布裙摆扫过门楣垂落的艾草,惊起几只打盹的蜻蜓。

    小夏丫头,汽水要化咯!王婶的吆喝被蝉鸣撕碎。林夏踩着滚烫的青石板飞奔,塑料凉鞋拍打地面的声响惊醒了趴在墙头的狸花猫。拐过第三个巷口时,她忽然刹住脚步——那棵歪脖子梧桐下斜倚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左手插在洗得发白的裤兜里,右手正摘着槐树叶编蚱蜢。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槐叶,在他第三颗纽扣上碎成星子。那抹珍珠白晃得人眼眶发烫,林夏下意识眯起眼,看见少年喉结在薄棉布下微微滚动,后颈汗湿的发梢泛着麦芽糖般的光泽。他编蚱蜢的动作极认真,指尖翻飞如蝶,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当心。清冽的嗓音擦着耳畔掠过。林夏踉跄着撞进少年虚扶的臂弯,发梢扫过他凸起的腕骨。汽水瓶啵地炸开,橘子味的甜腥溅上他袖口,洇出几朵橙黄的花。她慌忙后退,后腰却撞上晾衣绳,竹竿哗啦坠地,惊飞满树槐花。

    后来林夏总梦见这个瞬间。十七岁的盛夏,蝉蜕在滚烫的青石板上蜷缩,老式冰柜的嗡鸣混着少年身上淡淡的薄荷皂角香,在她脊椎骨上烙下隐秘的纹路。那截沾着汽水的袖口被她偷偷洗得发白,晾在阁楼时总疑心能嗅到残留的体温。

    第二次相遇是在城南旧书店。

    霉味与尘埃在逼仄的空间里沉浮,林夏踮脚够最上层的《雪国》时,忽然听见纸张翻动的沙响。转身刹那,暴雨突至,雨点砸在铁皮屋檐上奏起急促的鼓点。他举着把褪色的碎花伞挤进书架间,伞骨上还挂着水珠,在林夏鼻尖凝成细小的星。

    你也喜欢川端康成少年弯腰拾书的瞬间,后颈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林夏盯着他衬衫第二颗纽扣,那里有道不易察觉的裂痕,像缺了口的月亮。他的指尖扫过她手背,带起一阵细密的战栗,仿佛有看不见的火花在皮肤下窜动。

    雨越下越大,书店老板拉下铁闸门时,他们被困在满室油墨香里。周远变魔术般从帆布包里掏出英雄钢笔,在借书卡上签下遒劲的字迹。林夏瞥见扉页印着县一中图书馆的方章,忽然想起上周升旗仪式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清瘦身影。

    我叫周远,周而复始的周,远方的远。他撕下半张草稿纸画路线图,铅笔尖在护城河位置重重一点,周五放学别走,带你去看个秘密。

    那个周五,林夏翻过生锈的中学围墙时,裙摆被铁蒺藜刮出细小的口。周远在墙根下笑出声,变戏法似的从书包掏出创可贴——粉红色,印着Hello

    Kitty图案。他们坐在护城河堤分食盐水棒冰,看晚霞将周远的白衬衫染成淡粉色,像朵即将凋零的桃花。

    张爱玲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他忽然开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雪国》的书脊。林夏低头盯着水面漂浮的棒冰棍,看倒影里少年的轮廓与晚霞重叠,忽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梧桐巷的黄昏开始飘着槐花香。

    周远的2B铅笔总在数学课上越过三八线,在她课本空白处画玉兰。花瓣层层叠叠裹着工整的楷体字:等玉兰开了,折最饱满的那枝簪在你发间。林夏用橡皮擦去他画歪的花蕊,却擦不掉自己耳尖的绯红。前排王大头突然回头时,他们同时缩回手,铅笔盒哐当坠地,惊飞满室粉笔灰。

    他们开始在晨雾未散的清晨相约跑步。周远总把校服外套系在腰间,露出洗得发白的海魂衫。经过早点摊时,他会掏出皱巴巴的纸币买两根油条,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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