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被烫得直呵气,笑纹在眼角漾开成细小的涟漪。
那年深秋来得格外早。
周远带林夏翻进老宅荒废的院子时,枯叶在脚下发出碎裂的呻吟。他变戏法似的掏出瑞士军刀,在玉兰树皮上刻下永以为好。刀痕歪斜,却深可见木,林夏抚着凸起的木刺笑他:傻子,玉兰要等开春才发芽。
那我们就等着。周远忽然抓住她手腕,掌心温度烫得惊人。林夏抬头撞进他眼底,看见自己惊惶的倒影在深褐色瞳仁里摇晃,仿佛随时会坠入那片幽深的潭水。
远处传来收废品老人的吆喝,惊起一群灰斑鸠。周远松开手时,林夏发现树皮上不知何时多了朵微型玉兰,花瓣间藏着用刀尖刻的夏字,最后一竖拖出细长的尾巴,像条倔强的小鱼。
他们开始频繁出现在县城各个角落:新华书店的文学区、录像厅后排的情侣座、夜市摊飘着葱花的馄饨摊。周远会用稿费给林夏买《收获》杂志,看她被芥川龙之介的《橘子》感动得泪眼朦胧;林夏则省下早餐钱给他买英雄钢笔水,看他在作文本上写下月光像银色的蜘蛛网,网住了整个夏天。
圣诞前夕,周远在广播站为林夏点播《最浪漫的事》。当赵咏华的歌声透过操场喇叭传来时,他正往她课桌里塞烤红薯。林夏咬开焦脆的外皮,热气腾起时模糊了视线,恍惚看见周远在蒸腾的白雾里微笑,像幅褪色的水彩画。
然而命运总在最甜蜜处埋下尖刺。当林夏在周远课桌里发现诊断书时,消毒水的气味已经悄然渗入这个故事的褶皱。那张被揉皱的纸上,肺癌晚期四个字像把生锈的刀,慢慢剜开看似完美的表象,露出底下溃烂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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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刻的他们还站在玉兰树下,仰头数着花苞。周远说等开春要折最饱满的那枝簪在她发间,林夏笑着应承,却不知这个承诺会成为横亘在时光里的未竟之章,如同玉兰树皮上那道永远等不到花开的刻痕。
第二章
雪落无声
腊月二十三祭灶夜,林夏是被电话铃吵醒的。
老式座机在水泥墙上嗡嗡震颤,惊醒了阁楼梁间栖息的麻雀。她摸黑套上棉袄,冰凉的纽扣硌得指尖发疼。窗外飘着细碎的雪粒,像撒向人间的盐粒,把月光染成惨白。
夏夏!楼下!是周远的声音,裹着寒气像生锈的铜锁,每个字都带着金属刮擦的刺痛。林夏趿拉着棉鞋冲下楼,看见他倚着路灯杆,肩头积雪已寸许,睫毛上凝着冰晶,在昏黄路灯下闪烁如碎钻。他右手攥着两张皱巴巴的电影票,票根边缘被汗渍洇出深色云纹。
小秋要嫁到镇上了。他忽然开口,喉结在薄棉布下艰难滚动,外婆说……说这是她最后的心愿。
林夏记得那夜的风裹着细雪往领口钻,像无数冰冷的银针。周远后退的脚步踩碎了满地月光,雪粒在他旧球鞋下发出细碎的呻吟。她伸手去抓他衣袖,指尖却只触到飘落的槐花——本该在盛夏绽放的槐花,此刻竟混着雪片簌簌而下,仿佛天空在撕扯自己的伤口。
小秋是谁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周远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弓起的脊背像张拉满的弓。他用手背胡乱擦去嘴角血沫,雪地上绽开点点红梅。是我母亲的乳名。他笑得比哭还难看,那个远房表妹,不过是我编出来骗你的影子。
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空气里浮动着硝烟与檀香混合的怪异气息。林夏这才注意到他衬衫第三颗纽扣不见了,露出锁骨下方狰狞的缝合疤痕——上次在县医院撞见他时,护士说那是穿刺活检留下的印记。
外婆说,如果我能促成这桩婚事……周远的声音突然哽住,积雪顺着他发梢滴落,在水泥地上砸出细小的坑洞,或许就能拿到母亲留下的老宅地契,凑齐手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