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盘算来盘算去。天亮时,她亲了亲熟睡的小雨,做了决定。
饭馆重新开张那天,秋菊一家都来了。刘永福帮着挂招牌,两个外甥女在店里跑来跑去。小兰已经四岁了,扎着羊角辫,像个小主人似的给客人发糖。
周春梅给饭馆起了个新名字叫春雨饭店。招牌是绿色的,象征着新生。她雇了两个帮工,自己掌勺,做的都是家常菜,但用料实在,生意越来越好。
1995年,县城开始拆迁改造。春雨饭店在规划范围内,要拆了建商场。补偿款很丰厚,足够周春梅在新区买间小店面。可她不识字,看不懂合同,急得嘴上起泡。
王志国已经当上了副校长,听说这事后主动来帮忙。他带着周春梅跑前跑后,把补偿的事办得妥妥当当。签完字那天,周春梅请他吃饭,炒了四个菜,还开了瓶酒。
春梅,王志国喝得脸通红,我老婆去年病死了...你看...
春梅的筷子停在半空。她知道王老师是好意,可是...
我命硬,她轻声说,克夫。
王志国笑了: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
最终春梅还是婉拒了。不是因为她还信那些老话,而是不想再被任何关系束缚。现在的日子就很好,有小雨,有饭馆,有自由。
新世纪到来时,小兰上了初中。孩子聪明,成绩总是前三名。春梅把饭馆交给伙计打理,自己天天给小兰做饭送饭,生怕她营养跟不上。
2003年,秋菊的大女儿考上县高中,来春梅这里借住。小姑娘叫小雨,长得像秋菊年轻时,但个子高挑,说话也大方。她告诉大姨,村里现在都装电话了,爸爸还买了摩托车。
我妈说,等小雨姐高考完,全家来县城玩。小雨咬着铅笔说,我爸现在可厉害了,种的大棚菜卖到市里呢!
春梅笑着揉揉外甥女的头发。她想起刘永福当年手足无措的样子,谁能想到那个矮小的男人如今成了村里的能人呢
2008年,小兰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春梅高兴得连放了三挂鞭炮,在饭馆摆了十桌酒。秋菊一家都来了,刘永福头发花白,背有点驼,但精神很好,拉着春梅的手直说姐,你有福啊。
送小兰去上学那天,春梅在火车站哭成了泪人。孩子搂着她轻声说:妈,放假我就回来,你别哭呀。
回程的公交车上,周春梅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清晨。她背着包袱逃离山村时,也是这样看着路边的树一棵棵后退。那时的她满心恐惧,不知道未来在哪里。而现在,她的女儿要去上大学了,学的是计算机——一个她完全不懂的东西。
2010年,春雨饭店所在的街区又要拆迁了。这次补偿款更高,但春梅已经五十八岁,不想再折腾了。她把钱分成两份,一份给小兰存着,一份在新区买了套小房子。
退休后的日子很清闲。春梅参加了社区的老年舞蹈队,学会了用智能手机,天天和小兰视频。秋菊偶尔会来住几天,两姐妹坐在阳台上喝茶,回忆小时候的事。
姐,秋菊有次突然问,你还恨娘吗
春梅望着远处的夕阳,很久没说话。恨吗也许曾经恨过。但现在她只记得母亲临终前的那滴泪,和那句含糊不清的对不起。
2015年,小兰带男朋友回家。男孩是大学同学,戴眼镜,斯斯文文的,说话时会脸红。春梅做了一桌子菜,席间偷偷打量这个可能成为女婿的年轻人。他给小兰夹菜时会挑掉她不爱吃的葱花,这个细节让春梅放心了。
婚礼定在第二年春天。春梅坚持要出钱办,选的是县城最好的酒店。婚礼前夜,小兰突然问她:妈,你当年是怎么有勇气逃出来的
春梅正在熨明天要穿的旗袍,闻言愣了一下。熨斗的蒸汽氤氲上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