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眼镜男人笑了:不急,下周一吧。对了,我叫王志国,在县中学教书。
杂货铺的阁楼比饭馆的棚子强多了。虽然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煤油炉,但窗户朝南,阳光能晒进来。春梅用旧报纸糊了墙,捡了块碎镜子挂在窗边,甚至养了盆绿萝——是从街口垃圾堆里救回来的,现在长得正欢。
生意不忙时,她就跟来买东西的学生学认字。有个扎麻花辫的小姑娘天天来买铅笔,教她写周春梅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像蚯蚓爬。
秋天时,秋菊来信了。信是刘永福写的,说他们又生了个闺女,问姐姐能不能给起个名。春梅对着字典翻了半天,最后回信说叫小雨吧,希望她比咱们那代人都活得清爽。
信寄出去那天,春梅买了瓶橘子汽水庆祝。甜滋滋的气泡在舌尖炸开,让她想起小时候偷吃的那勺白糖。现在她有钱了,想买多少白糖都行,可再也尝不出那个滋味了。
1985年,县城开始有了变化。街上骑自行车的人多了,有人穿起了牛仔裤,音像店里整天放着甜蜜蜜。春梅的杂货铺也添了新货——电子表、塑料发卡、印着外国字的巧克力。
腊月里,王志国带来个消息:铺子要拆了,这里要盖百货商场。
春梅正在理货,一听这话,手里的罐头差点掉地上。她在这住了两年多,早就把这儿当成了家。
不过别担心,王志国推推眼镜,我在西街还有间小屋子,你要愿意,可以去那儿开个小卖部。
西街比这里偏僻,但离学校更近。春梅想了三天,把攒下的两百块钱全拿了出来:王老师,这钱当押金,我租你那屋子。
王志国笑了:不要你钱。永福是我表弟,他特意写信让我照顾你。
春梅还是执意写了借条。她不想欠人情,尤其是换亲那件事后,她再也不想和任何交易扯上关系。
新店开张那天,秋菊一家来了。两个小外甥女穿着崭新的红棉袄,像两个喜庆的小灯笼。刘永福还是那么矮,但背挺得笔直,说话也有底气了:姐,咱村包产到户了,我家分了六亩地呢!
晚上打烊后,秋菊帮姐姐打扫卫生。她们聊起老家,说起建国和红梅过得不好——地种不明白,年年欠收;说起母亲的坟头已经长满了野花;说起村里现在年轻人都不兴换亲了,都出去打工。
姐,秋菊突然压低声音,永福对我很好...就是...她绞着抹布,声音越来越小,...我看到他还是...难受...
春梅看着妹妹粗糙的手和眼角的细纹,突然明白了什么。有些伤,时间也治不好。就像她背上那些鞭痕,阴天下雨还是会痒。
1988年夏天,春梅在小卖部门口捡到一个女婴。孩子裹着破毯子,哭声像小猫似的。纸条上写着生辰八字和求好心人收养。
春梅把孩子抱进屋,冲了奶粉喂她。小家伙饿坏了,吮吸的样子让她心头发软。她想起那年秋天,自己也是这样抱着秋菊,哄她睡觉。
就叫你小兰吧。她轻声说。
收养手续办得很顺利。王志国帮了忙,说单身女性也能领养了,这是新政策。春梅把阁楼收拾出来,买了张小木床,用碎布头拼了床小被子。
有了小兰后,小卖部的日子热闹多了。孩子会爬时,常把货架上的东西拽下来;会走时,摇摇晃晃地帮妈妈拿酱油瓶;会说话时,奶声奶气地喊阿姨买糖。
1992年,饭馆老板娘来找春梅。胖女人老了,头发白了一半,腰也没以前那么挺了。我要回老家了,她说,饭馆盘给你,要不要
春梅吓了一跳。那家饭馆地段好,少说值五千块,她哪来那么多钱
知道你拿不出,老板娘摆摆手,分期给吧,一个月一百,五年结清。
春梅一夜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