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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十里柔情

    他说得轻松,但她好歹也知道,中年失业是危机,再就业没那么容易。虽然以前她也孩子气地说过让他不要上班,但终归是开玩笑的话。工作不仅是收入来源,更意味着与之相连的很多社会关系。他不工作,生命里真的就只有她。

    她摸了摸他的脸,又抱着他。他继续道:“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正好我手上有点股权,让他们想争的人买走好了。”

    听这话的意思,公司里面勾心斗角,他不只袖手旁观,还拱火添乱。

    “是不是他们斗得越厉害,你手里的股越值钱?”

    “我哪有那么坏?”

    不直接否认就是有。

    “离开以后想做什么?”她问。

    “去环游世界,等你毕业。”他边想边道,似已经在谋划具体的生活,“沿途遇到你喜欢的市镇,也可以考虑在那里长居。我喜欢北海道,喜欢大半年都在下雪的地方。”

    有时承诺比看得见摸得着的首饰更贵重,他真的会放弃前半生积攒起的一切,只选择她。果真是没什么用的男人。她还想怪他被爱冲昏头,没上进心,四十岁就计划退休——开玩笑的,怎么会怪?

    他的决心给予无以名状的触动。

    爱比她的生命更深长。相差二十三岁,时间用年份折叠起来,似乎只是一个肤浅的数字。展开来看,二百八十四个月,近九千日,二十万余小时——将灵魂放上天平称量,他比她重这么多。明明一个人走过那么久,此刻他却认定,没有她的世界不屑一顾。

    但就像他所钟爱的雪,冰冷,悱恻,用几近残忍的洁白消融世事的界限,他的柔情同时也是彻骨的孤独。乱伦是孤独的终末,灵魂枯萎现出深暗血色的状态,这也是他教给她的。

    她故意弄不清重点地打岔,“喜欢雪,为什么不直接去东北?”

    “在异国更像亡命天涯。”他用讲冷笑话时故作正经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感伤的人因为没法割舍的感情陷入末路,不也是命中注定?

    一件久远的事浮上心间,小时候他教她读《滕王阁序》。

    读到“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那句,她怎么都没法理解人为何做那样的事。

    “没法理解”是带情绪的表达,她相信人是一种感伤的动物,类似的事情一定存在,却想不通其中的道理。为什么?她问的也不是阮籍,而是自己所知的人,她或他,有天也会不受控制,毫无意识,回过神时就已绝望地泪流满面。

    她问他:他是自己选的走投无路?他答:是。她又问:明明有别的路可走,就不算真的走投无路。他不知道前面是绝路吗?他答:知道。她更是困惑:好奇怪的人,有些愚蠢,又有些造作。明明不至于陷入绝境,却作秀似的教人相信事情是这般,不也是虚伪吗?他没再反驳,而是说:祝愿她成为坦率、真诚的人。

    ——现在她变得跟他一样了。

    有件事从前她没意识到,写下《滕王阁序》的王勃年纪轻轻就死了。向往沧海的人,终于死在流放之地的海里。

    二

    葡萄架

    临出门时,时间还有富余。但按照钤的习惯,出席浪费生命的家族聚餐,就是要傲慢地迟一点去,所以她们又绕道去探望阿娘,在离家更近的另一家医院。

    阿娘正睡着,表伯不在,老爷子陪在一旁,就看着人什么都没做,头微微垂着,眼睛藏在皮肤深深的褶皱底下,教人看不出是睡是醒。

    人到龙钟之年,自然就睡得越来越少,老爷子也不能例外。但自从阿娘病后,他却异常地嗜睡起来,似是她的病将他的一部分精神也带走了。仿佛再貌合神离的夫妻,内里终究还是一体。她们结婚五十余年,已过了世人所谓金婚的年纪。

    至少对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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