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雨霖铃
紧签了才可以手术。与他相比,方才的护士长都算得上温柔。
反正也只有接受手术的选择。她狠下心签字,过后却哭了很久,在等待手术的同时忍不住乱想,如果微乎其微的坏结果真的降临怎么办?她或许也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明知道他病得危重,竟然还放任他在家睡了半个多小时。
但看着一个个疲倦麻木的医护,她又觉得或许像他说那样,白天再来才是对的。现在正是夜班快要下班的时间,状态不好是必然。尤其是麻醉。手术需要全麻,很多事故和后遗症都是围绕麻醉产生。如果麻醉师此时精神不济,岂不是他也会危险?何况他来之前应该自己就吃过镇痛的药物,会不会跟麻醉药物相冲?医生知道吗?
是不是无论她怎样努力抓住,命运决定将他夺走,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有听天由命。
焦躁和忧惧渐渐在祈愿中冷却,手术比想象中更快结束。人出来大变样了,全身上下插满管子,破破烂烂的。麻药的药效没过,人过一会才会醒。
医生没透露手术的结果,但看周围轻松的氛围,应该是顺利完成。
引流管要插一周左右,进食等通气,每个人情况不一。观察没有问题的话,大概两周可以出院。从现在到新年正好十天,看样子新年也得在医院过。
办理住院的种种琐事,阿娘在时跟着他上上下下跑过一回,如今又来一遍,哪怕脑海被过量情绪搅弄得混沌,身体也留着当时的记忆,将所有事弄好。
见她做事利索,临危不乱,绍钤叫来的工具人也颇惊奇。她只打趣说,有个一碰就碎的爹是这样的。
这会天色大亮,工具人也要回去上班。后面暂时不需要把人搬来搬去,看护有她一个应该足够。
现在轮到她痛得死去活来。姨妈痛。她顾着绍钤的事就没顾着自己。没有提前吃止痛药,等在手术室外察觉小腹隐隐作痛,再吃药已有些晚。最开始的一阵剧痛只得硬扛过去。
医院比起其他地方更有一股难以消散的阴冷之气,将空调打到二十度都无济于事。他的手又从几个小时前的很烫变成很冷,像死过了一回。她拉起床位周边的围帘,握着他的手在小床卧下。
麻醉并不意味着全无感觉,手术期间很冷。她感觉到他的灵魂醒着,绕在她身边飘,以为她不会发现,恶作剧似的倒趴在她头顶,或是轻戳她的脸颊,再用力蹭蹭,或是用她的长发缠住自己,像以前他教她绑龟甲缚亲自示范,绑好又像荡秋千一样晃来晃去。灵魂是很光滑的存在,没荡几下他就从束缚中脱开,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轻轻咬她粘住睫毛的泪珠。眼睛痒痒的,反而更想哭。
可怜死了。睡意逐渐加深,她的灵魂也被生拉硬拽起来,捉住他的尾巴,像生气的河豚鼓成球状,将他锁在自己的身体里,直到憋不住气,绽放成一片流光,短暂映照出他的面容。还是十几岁的模样,面孔白白的,眼瞳湿湿的,耳垂的底部却染着一点说不出来历的桃红。
灵魂不会变老是他的谎言。
深冬的花丛一片萧索。但她们在那流连忘返,当作寒花碧水的仙境,绕在枯藤遥遥相望的两端,默念同一首诗,看山雀在她们中间停下,摇得细枝似琴弦颤动。诗的韵律在这里起舞,长久留存,灵巧的字句却游的苏醒荡然无存。
他的手半盖在她的额头。
她转身看他。但他好像还不能说话,举起手机给她发消息,道:“睡了好久。”
已经午后十二点半。止痛药起了作用,她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此刻虚弱的他也像一片褪色的淡影。
——平安无事比什么都重要。
尽管心里这样作想,说出口却仍是埋怨。
“老骗子。”
他的眼神躲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