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苏蘅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盯着床榻上咳得直颤的父亲。
苏文远的帕子上洇着淡红血渍,喉头发出破风箱似的嘶鸣:“典吏月俸一贯三百文,断不能。。。断不能丢了这差。”他枯瘦的手攥住女儿的腕子,指节白得透光,“你替我去,只消抄抄文书,莫露马脚。”
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漏进的光落在苏蘅发顶。
她盯着父亲蜡黄的脸,喉间发哽,上个月替张里正誊田契时,父亲还能眯着眼指出“亩”字多了一捺,如今连半盏药汤都端不稳。
“女儿知道。”她压下鼻尖酸意,抽出手替父亲掖好被角,“您歇着,我这就去换衣裳。”
东厢房的樟木箱发出吱呀轻响。
苏蘅抖开父亲的旧官服,靛青粗布洗得发白,前襟还留着去年替县太爷誊写婚书时溅的墨点。
她解开中衣,将布带一圈圈缠上胸臆,指节因用力微微发颤,这是她头回在白日里做这事儿,从前总在月黑风高时偷练束胸,怕被邻居家的小媳妇瞧出端倪。
铜镜里映出个青衫小吏的影子。
帽檐压得低,只露出半截小巧的下巴;腰带系得极紧,勉强遮住因官服偏大而松垮的腰腹。
苏蘅踮脚凑近镜子,指尖扯了扯鬓角垂落的碎发,父亲的帽子到底大了些,得用竹簪在发间多别两道。
“当啷。”
铜盆被碰倒的声响惊得她浑身一震。
回头见是药罐滚落在地,褐色药汁正顺着砖缝往床底渗。
苏蘅弯腰去拾,袖管扫过案头的《大靖律例》,书页哗啦啦翻到“吏员冒名顶替”那章,朱笔批注的“杖三十,永不叙用”刺得她眼睛生疼。
“蘅儿。”
床榻传来虚弱的唤声。
苏蘅慌忙合上书,转身时官帽险些滑落。
她扶着桌角稳住身形,听见父亲说:“你娘走得早,爹没教你女红。。。可这文书里的门道,你比爹透。”
晨钟撞响第八下时,苏蘅站在了县衙门口。
门房老周正蹲在台阶上啃炊饼,抬头见她,浑浊的眼珠陡然一缩:“苏典吏?”
“周叔。”苏蘅压着嗓子,声线刻意放粗,“我爹。。。染了时气,今日我替他当差。”
老周的目光在她腰间晃了晃,苏文远总系着块青玉镇纸,此刻那位置空荡荡的。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只用炊饼指了指后院:“文书房在东跨院,李典吏正催着要去年的税册。”
东跨院的门帘被风掀起,穿靛青直裰的中年男子正背手立在案前。
他听见脚步声,侧过半边脸来,三角眼眯成两道冷缝:“新来的?”
“李典吏。”苏蘅垂眸作揖,余光瞥见对方腰间挂着的鎏金镇纸,那是县太爷前年赏的,父亲提过,李明最恨旁人分走他“县衙第一能吏”的名头。
“苏文远呢?”李明的指甲敲了敲案上堆积如山的案卷,霉味混着墨香扑过来,“病得连衙门都进不得?”
“家严染了风寒。”苏蘅喉结动了动,“小的。。。小的替他当差。”
“替?”李明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堆成核桃,“这典吏的差是能替的?
当县衙是你们苏家开的?“他抓起案头一卷文书甩过来,纸页哗啦散了满地,”先把这十年的税册理清楚,晌午前交不上来,“他拖长尾音,三角眼扫过苏蘅发颤的指尖,”就卷铺盖滚蛋。“
苏蘅蹲下身捡文书,发顶的帽子滑了滑。
她稳住呼吸,指腹擦过一张税单的纸背,糙纸的纹路刺得人发痒,这是去年新换的官纸,可税单上的年份却是“大靖二十年”。
她心头一跳,又翻出几张,越翻越惊: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