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晨雾未散时,苏蘅已站在县衙后巷的青石板上。
她怀里的檀木匣压得肋骨生疼,匣中父亲抄录的旧案底本还带着昨夜体温,那是父亲半夜咳得浑身发颤时,硬撑着从床底摸出来塞给她的。“当年刘乡绅状告何氏偷田契,县太爷批的朱笔是寅时三刻,但爹抄底本时记的是卯时初刻。”她摸了摸袖中被汗水浸得微潮的《大靖律例》,何氏状纸上“田契”二字的刮痕在脑内清晰如刻,“墨色深浅不对,定是有人改了批文时间。”
值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王大人端着茶盏出来,青灰色官服的下摆沾着星点墨迹,这是他连夜批案的标志。
苏蘅慌忙作揖,檀木匣在臂弯里磕出轻响。
“这么早?”王大人放下茶盏,指节叩了叩廊下的石桌,“昨日赵捕头说你翻出何氏的旧状纸,可是有了新发现?”
苏蘅将檀木匣推过去,铜锁“咔嗒”落地:“大人请看。
这是小吏父亲当年抄录的案牍底本。
原案卷宗说何氏偷了刘乡绅的田契,但底本里记着,何氏丈夫死前三月曾去书铺印过田契副本,若田契真在她手里,刘乡绅何必等三年才告官?“
王大人的手指在纸页上慢慢划过,茶盏里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当年那场火倒烧得干净,连县太爷的朱批都没留下。”他突然抬眼,目光像刀刮过苏蘅的官帽,“你可知刘乡绅捐过修城银?
若翻了旧案。。。。。。“
“小吏知。”苏蘅喉结动了动,想起昨夜院外那声粗哑的“苏典吏”,来者塞给她半块碎银就走了,银块上刻着“福”字,是刘府常用的标记,“可何氏跪在衙门口哭了七日,她怀里的小娃饿得直啃破布。”
王大人沉默片刻,突然拍了下石桌。
茶盏跳起来,溅出的茶水在底本边缘晕开浅黄的渍:“辰时三刻开堂。
你去文书房取当年的火耗记录,我倒要看看,这把烧了案卷的火,到底有没有烧干净。“
公堂的“明镜高悬”匾下,苏蘅的手按在一摞旧册上。
堂下站着何氏,她的蓝布裙洗得发白,怀里的女娃正攥着她的手指啃;右侧是刘大福的管家,玄色缎子马褂上绣着金线云纹,正用帕子擦额头,这天气不过春寒,他却汗湿了鬓角。
“原告何氏,你说田契是刘乡绅强抢。”王大人的惊堂木拍得山响,“苏典吏,呈证。”
苏蘅展开父亲的底本,又抽出从文书房东墙暗格里翻出的火票:“当年三月十五,刘府派人来县衙借过松油。”她指尖点着火票上的“刘记油行”印,“而案卷烧毁的日子,正是三月十六。”
管家的帕子“啪”地掉在地上:“那是小人主子捐给城隍庙的灯油!”
“灯油用的松油掺了桐油,烧起来有股清香味。”苏蘅从袖中摸出半片烧残的纸角,凑到鼻端又迅速收回,那是她今早趁李明不注意,从文书房炭盆里抢出来的,“可这纸灰里有股子鱼油味,松油掺鱼油,烧得又猛又久,正是刘府油行卖的‘连锅沸’。”
堂下传来抽气声。
何氏突然跪爬两步,怀里的女娃被吓哭,她却顾不上,只是攥着苏蘅的官靴:“大老爷,当年我男人临死前说,田契收在房梁的瓦罐里。。。。。。”
“住口!”管家突然拔高声音,马褂下的手死死攥着袖口,“你个村妇懂什么文书?
定是你偷了田契,怕被查才。。。。。。“
“我懂。”苏蘅打断他,将何氏状纸摊在公案上,“这纸上‘田契’二字有刮痕,底下原本写的是‘借据’。”她摸出随身携带的铜尺,轻轻刮开纸背,“看这纸纹,刮过的地方薄了两层,若真是何氏偷田契,刘乡绅何必改自己的状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