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丢给了奶奶。
其实奶奶若是不管我,应该是能过得很不错的,除了我的亲妈,她有孝顺她的几个女儿。
小姑经常打电话叫奶奶去城里享福,叫的多了,奶奶很是意动,只是垂眼看见我,心里那团火就熄了。
小姑在电话那头喊:妈,你带着囡囡一起过来玩玩吧,我给你买票。
这就算了,家里的花生要收了,我不得空哩。奶奶笑呵呵的回应。
我嫂子也真是,管生不管养,把人丢给你拍拍屁股就走了。
妈你带着囡囡来,我嫂子不要她我要,我给您养老。反正我和阿勇也没法生,抱别人的崽养不如养囡囡!
瞎说什么,我有养老钱,你呀好好治着,早治好早些要个小孩,到时囡囡也大了,我过去帮你带小孩。
话费贵的嘞,不说了。
奶奶挂掉电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散钱票。在村里,接座机电话也是要交钱的。
也不多,一块足够。
张婶笑嘻嘻的问奶奶:阿秀婶,小满又叫你出去享福啦。
哎哟,哪里就享福了,我家小满还没个一儿半女的。
我奶摇了摇头,看向我。
再说了,这还有个跟脚的,走不脱。
那时的我不过五六岁,只顾着和小伙伴撅着屁股打四角板,对电话那头的人和说的事丝毫不感兴趣。
回家了,囡囡。
3
收完地里的黄豆花生,时间跑的飞快,一眨眼就到了八月底。
奶奶在家里把卖花生的钱来回数了又数,拉着我去了村里的学校报名。
村里没有幼儿园,说是学校,其实不过是空下来的两间老宅。
现有的两个教师位也都是以前村里的老一辈教书人传下来的!
语文老师扶了扶眼镜:在留一级吧,才六岁呢。
一听留级我顿时急了,扯着奶奶的衣角小声嘀咕。
不要不要,我都读了三年一年级了,还读啊到时候隔壁的黄瓜都要跟我当同学了。
边上听了一嘴的教数学的王老师噗嗤笑出声来,我的脸莫名有点发烫。
张老师从算盘珠子上抬起眼,老花镜腿缠着医用胶布,镜片后浑浊的眼球像泡发的黄豆:六岁读二年级,要扯着胯哩。
我死死攥住奶奶靛蓝的衣角。那布料被晒得发脆,稍用力就簌簌掉下靛青碎屑,混着灶灰的衣褶里还藏着花生壳的碎尖。
前年教室漏雨,王老师拿搪瓷盆接水那会儿,我就蹲在青砖地上描红;去年冬天冯会计代课,我帮他把算盘珠子浸在温水里化冻,趁机摸会了斤两法诀。
冯老师教的斤乘两,张老师教的《悯农》,王老师教的节气歌…我掰着沾满花生红皮的手指,突然听见檐下燕巢传来幼雏啁啾。
梁上那窝燕子换了三茬,我还在描摹一去二三里的笔画。
奶奶把牛皮纸包拍在条案上,陈年账簿的霉味惊起粉笔灰。她枯瘦的指节点着墙上的奖状,那还是前清秀才给太爷爷写的勤勉向学,虫蛀的宣纸边角蜷曲如奶奶晒脱皮的耳垂。
五岁能认农药瓶上的字,凭啥还圈在鸡窝里奶奶的银镯子磕在条案豁口,那是当年卖掉陪嫁镯子后,爷爷用犁头铁打的替代品。
等黄瓜藤爬满篱笆,我家丫头就该晓得替人记工分——您要嫌她矮,我明儿就蒸屉榆钱饭催个头!
穿堂风掠过天井,将糊窗户的化肥袋吹得噗噗作响。
我盯着张老师搪瓷缸里浮沉的茶梗,忽然想起去年收麦时,他孙子蹲在田埂用作业本叠纸船。
那些写满生词的纸张吸饱泥水,最终烂成地头的草灰。
树上蝉鸣叫的越发欢快,张老师终于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