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墙上供奉的送子观音突然裂了道缝,洒落的香灰落到奶奶尚在颤抖的腿间,烫出七八个不规则的戒疤。
四个赔钱货!爷爷把雕花椅踹进灶膛时,火舌正舔着椅背上百子千孙的描金纹。
跳动的火光里,奶奶数着土墙上新添的十二道刻痕——那是她怀孕时编的草鞋数,每双能换两斤红薯。
暴雨冲垮了猪圈,奶奶带着四个女儿躲在偏房里搓草绳。
屋顶的瓦片有些漏雨,她数着缝隙间落下来的雨滴,肚子开始绞痛起来。
血水混着雨水淅淅沥沥,她盯着那团混着灶灰模糊不清的血肉,她失去了她的第五个孩子。
爷爷在隔壁社看戏,回来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荒年最后一捧糠咽进喉咙时,奶奶的肚子已经鼓得像南瓜。
爷爷把算盘珠子拨得震天响,四个赔钱货的口粮账压弯了算柱。他抡起算盘砸向奶奶后腰。她扑倒在地,额头冷汗直冒。
抬头瞥见屋檐下新垒的燕窝簌簌往下落泥渣——那是今年第三窝没孵化的燕卵。
……
翻了年又怀上了老七,这次是个儿子了。
春雷正中村中心的老槐树,奶奶捂着肚子蜷缩着。
接生婆抱着老七出来时,爷爷正蹲在墙角吸着水烟咕噜咕噜。
是个大胖小子,快看看。
掀开襁褓看见把儿,爷爷脸上总算是露出了笑。
奶奶身子虚没奶喂孩子,他把杀猪的尖刀翻了出来,刀在磨石上沙沙作响,当夜就喝上了鸡汤!
生了儿子后,爷爷出门挺直了腰板,日子似乎也好过了起来。
爷爷在立春那天出了一趟门,回来时拎了个描金漆盒,盒里躺着把镶翡翠的银汤匙。
王家沟有个绝户头...他蘸着茶水在桌上画圈,水痕很快消散,奶奶盯着汤匙柄,突然想起新婚夜的合衾酒。
啪!
屋门被撞开,王大家的棉袄还沾着泥,扯得嗓子吼得像破锣:快快快,河滩!俩娃掉冰窟窿了!!
河滩边上的碎冰映着围观乡亲们的脸,她听见有人嘀咕:可惜了男娃,女娃早晚是别人家的......
第八个孩子是在那个雨夜没的。
四丫吮着手里的糖块,那是奶奶用最后一只金耳环换的麦芽糖。
金银镯子还有长命锁早就换成了药钱。
只是可惜,钱花没了,人也没留住。
血水浸透了稻草褥子,爷爷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火明明灭灭像鬼火。
数着房梁上第七道裂纹时,接生婆把团血糊糊的肉块裹进破草席。檐角的铜铃突然叮咚作响,惊飞了梁间做窝的燕子。
转年开春,老九在木塌上降生。爷爷卖了祖传的银烟杆,换来绸缎裹婴孩。
满月酒摆了八桌八碗,红鸡蛋染得奶奶的手半个月洗不干净。
可谁还记得柴房里十丫头满荣的尿布那孩子蜷在草堆上,哭声比猫崽还细。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时,她正往铁锅里撒最后一把玉米碴子。春寒料峭,青砖老宅的屋檐还挂着冰溜子。
她怀了十个,生下来七个,只立住了四个。
……
2013年深秋,我蹲在西坡的边角地挖红薯。糖尿病让眼前总蒙着层雾,可手下这抔土我闭着眼都认得——四十年前这里葬着阿珍的竹篮,如今疯长的南瓜藤下埋着孙女的课本。
奶,北京林业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孙女举着红信封从田埂跑来,辫梢的塑料蝴蝶结扑棱棱的。我摸着粗砺的纸面,忽然想起老九初中毕业那年,老头子用这双手往校长兜里塞了二十个鸡蛋。
最后一针胰岛素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