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按在印泥里,《民法通则》第十一条规定,十六周岁以上的公民视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
红色指印落在证人陈述书上,像颗熟透的山楂坠进雪地。
小雨突然抱着笔记本冲进调解室,充电线还缠在脖子上。
她当着法警的面点开视频:镜头里小叔正把奶奶的藤椅扔进挖掘机,背景音里我寄宿前埋的许愿瓶哗啦碎裂,千纸鹤在推土机履带下化作纷飞的雪片。
休庭时我在洗手间撞见小叔,他正对着镜子调整领带。盥洗台上有颗山核桃,我认出是奶奶去年挑的鸳鸯纹。
他忽然嗤笑:跟你爸一样倔,当年要不是他死守......
暴雨在宣判那日不期而至。
我撑着奶奶用油布伞赶到后山时,警戒线正在狂风中飘成挽联。
被砍倒的板栗树年轮里嵌着铁皮盒,锈迹斑斑的盒盖内壁刻着两行小字:给囡囡的嫁妆——父字
1994.7.12
法警拉开警戒线那刻,山洪突然冲下裸露的坡面。小叔的鳄鱼皮鞋陷在红泥里,他手里攥着的银行卡被泥石流卷走。
金戒指在浊浪里闪了闪,最终沉没在父亲栽的防风林残骸间。
11
春雨落进新栽的板栗苗叶心时,我收到了北京林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奶奶的拐杖敲在村委会公示栏上咚咚响,泛黄的《林权证》复印件旁贴着两份判决书:小叔因侵占罪被判三年,高速公路改道文件盖着鲜红的作废章。
后山的断崖处立起青石碑,小雨蹲在碑前摆山核桃。
她哥参与设计的生态修复方案摊在草坡上,图纸边角压着我的诺基亚——里面存着奶奶口述的《守山训》。
春风掠过新架的观测相机,惊飞了来筑巢的朱鹮。
毕业典礼那日,我穿着租来的学士服跑进县法院。
老张退休前的最后一个案子,是把五百万补偿金转成生态基金的公证书。
签字笔悬在纸上时,手机突然震动:省植物研究所发来消息,我们在塌方区移植的野生板栗发芽了。
奶奶走得很安详。整理遗物时,我在她纳了一半的千层底里摸到硬块——割开夹层,是用保鲜膜裹着的父亲遗书。
那晚暴雨冲毁巡山路的真相终于浮现:95年小叔偷伐古树引发塌方,父亲为救他永远留在了泥浆里。
中秋夜我抱着铁皮盒睡在护林站,山风把《林权证》吹到第95页。
泛黄的地籍图右下角,父亲用铅笔描了棵歪脖子板栗树,树杈间坐着戴红领巾的小女孩。
月光漫过林梢时,新装的监控警报突然响起,红外镜头里闪过熟悉的身影——提前出狱的小叔正在老树桩前磕头,身旁搁着捆带露水的板栗苗。
番外
三十八年前奶奶坐着花轿嫁进村时,陪嫁很是丰厚,几十抬嫁妆绕着村里走了一圈,村里人都说爷爷娶了个金娃娃。
那时新婚夫妻总是有几分恩爱在的。
奶奶生下她第一个女儿时,那会子日子倒也还好过,爷爷还算欢喜,取名叫珍荣,村里人也都说先开花后结果。
第二年奶奶早产添了一对姐妹花,接生婆抱着襁褓出来说恭喜。
又一年,老四出生了,依旧是女孩儿,这次爷爷脸色开始变了。
接生婆再次捧着血淋淋的襁褓出来,爷爷用烟杆烫穿了一张陪嫁的雕花椅。
那些焦黑的窟窿后来一个一个印到了奶奶的前胸后背上。
村里也开始传起了流言,说老唐家的就没有带把的命,四年三胎全是丫头片子。
爷爷的烟袋磕在门框,前些年给珍荣打的长命锁,此刻正在四丫头的脖颈上泛着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