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残章。
当沈青蘅的疫血解药倒入冰窟时,河面突然浮起万千盏无目鱼灯,琉璃灯罩里蜷缩着戴镣铐的女童,每盏灯芯都燃着半截红绳,她们腕间的银镯在火光中显形,刻着工部历年清淤的批文编号。
这是太虚鉴最后的诅咒。沈青蘅咳出黑血,疫鬼纹路已爬满脖颈,用女儿魂镇河妖,裴大人可还认得这些生辰帖
金叶子此刻突然立起,锋利的边缘割开了我的掌心,血珠滴在鱼灯上的刹那,灯罩里所有女童齐声唱起扬州小调,那正是母亲哄我们入睡时哼的曲子。
我忽然看清她们的脸:七岁的我,溺亡的姐姐,陈沧澜的幺女,三百张面孔在火光中重叠成镜妖的诡笑。
最后一盏无目鱼灯浮出时,我看见了多年之前的自己。
七岁的女童穿着未烧毁的并蒂莲肚兜,正用紫毫笔在祠堂牌位上描画裴三娘,朱砂从她指缝滴落,在青砖上汇成运河走向图,每条支流似乎都标注着工部贪墨的银两数目。
阿娣......无目鱼灯灯芯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女童,她腕间银锁片映出我束胸的麻布,看着我说道:你骗了二十年,可骗得过河底的冤魂
我扯开官袍襟口,将束胸布条扯出仍入冰窟,麻布吸饱血水后愈发沉重,像是要把我拽回那个梅雨夜。
母亲攥着两个女童的手站在院内,月光下我们的眉眼如镜像般相似,当母亲带着我躲在暗室里看着姐姐被带走时,我腕间的赝品正在发烫。
沈青蘅的傩面被疾风掀开,露出半张疫鬼化的脸,她将解药瓷瓶塞进我掌心,指尖触到了我胸前的旧伤:裴大人可知,这剂药要用施药人的心头血做药引
此时河面冰层轰然炸裂,万千鱼灯腾空而起。
我在坠落时再一次可能见二十年前的自己,那个躲在运菜车里发抖的女童,正将金叶子一片片塞进嘴里,锋利的边缘割破她的喉管,血沫混着贪腐账册的碎片喷在车板上,成了最鲜红的朱批。
三娘!晏无咎的嘶吼从极远处传来。
我攥着解药瓶仰头望去,琉璃化的疫鬼王正在啃食月亮,每口咬下的月华都化作运河劳工的怨气。
当瓶中药液流入冰河时,我忽然尝到了一口鸩酒的味道,鸩酒原来是苦到极致。
冰水灌入胸腔时,水波托起我散开的长发,恍若母亲沉河时铺展的云锦,那些被太虚鉴篡改的记忆突然归位:及笄那年躲在铸铁坊描摹的河道图,刑部值房里伪造的巫蛊证据,还有亲手送进皇陵地宫的替死鬼,每个冤魂腕间都系着我打的平安结。
我平静的吐出了口中的最后一口气,冰层下浮起七岁的自己。
她穿着未沾血的绣鞋,鬓角明月珰在清澈的水波中荡漾,岸上的父亲举着糖人唤我闺名玉儿,春风掀起他洗得发白的青衫下摆,露出腰间真正的清正玉牌。
鱼灯渐次熄灭的黑暗里,我终于看清了太虚鉴的谶语:所有女儿生来便带着原罪,这罪不是性别,而是世人要我们相信:唯有剜心剔骨,方能在男人的戏本里争个唱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