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若无的古龙水味。
我开始频繁失眠,对着衣柜里他落下的那件黑色毛衣发呆。
有天整理旧物,在毛衣口袋里摸到张揉皱的机票存根,日期是我们从哈尔滨返程那天。
我瞒着家人报了摄影培训班。课堂上年轻老师讲构图时,我总想起余眠教我摆姿势的样子——他会半跪在地上,仰着头说沈姐下巴再抬一点。
结业作品展览那天,我盯着展厅里大幅的雪景照片,订了去他家乡的车票。
导航显示的地址是城郊的老式居民楼。爬满青苔的楼梯间里,我攥着写有门牌号的纸条,听见三楼传来女孩银铃般的笑声。
防盗门虚掩着,油画颜料的气息混着咖啡香扑面而来。我透过门缝看见余眠正站在画架前调色,白T恤下摆沾着蓝紫色颜料。
穿粉色围裙的女孩踮脚从背后环住他的腰,
今天教我拍人像好不好
余眠转身时露出笑容,眼角的弧度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他摘下女孩沾着颜料的手套,在她鼻尖轻点:小笨蛋,先把手洗干净。
我后退时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人。
沈......沈阿姨他下意识后退半步,挡住身后张望的女孩。
我盯着他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想起抽屉里同样款式的那枚。
路过,来看看。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楼道感应灯突然熄灭,在短暂的黑暗里,我看见女孩走到他身边自然地牵住他的手。
这是我未婚妻,我们下个月结婚。余眠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刺进耳膜。
女孩甜甜地笑着打招呼,发间的茉莉花香盖过了我熟悉的古龙水味。
我转身下楼时,听见背后传来关门声。
潮湿的台阶让高跟鞋打滑,扶住扶手的瞬间,手腕突然被拽住。余眠的体温透过衬衫传来:为什么突然过来了
就是想看看。我抽回手,指甲掐进掌心。
恭喜。他欲言又止,最终只说:外面雨大,我送你去车站。
出租车上,他坐在副驾始终没回头。
她是我表妹的大学同学,他开口,家里介绍的。
我望着窗外模糊的街景:不用解释。后视镜里,他咬着下唇的样子像极了当年求我跟他走的夜晚。
车停在车站时,他塞给我个牛皮纸袋:本来想寄给你。
候车室的长椅上,我打开纸袋。是本新出的摄影集,封面是我们老房子的全景,屋檐下挂着冰凌。
扉页的字迹依旧凌厉:献给教会我什么是永恒的人。内页夹着张照片,是我在长白山泡温泉的背影,水汽氤氲中只露出泛红的耳尖。
返程火车启动时,我删掉了手机里那个沉睡三年的号码。
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想起余眠说过有些相遇像秋天的第一片落叶,却忘了落叶终将腐烂在泥土里。
回家后我把戒指和画册捐给了旧货市场。当收旧货的老人问起价格时,我看见对面商铺的电视里正在播放婚礼直播,穿白纱的新娘笑容明媚。
深夜整理衣柜,我把那件黑色毛衣叠好放进捐赠箱。
巷口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我系上围裙走进厨房,瓷碗相撞的叮当声里,终于不再期待那声熟悉的引擎轰鸣。
六年过去,小镇通了高铁。我在新开的咖啡馆做义工时,隔着玻璃窗又看见了那辆黑色越野车。
余眠推门进来,黑色大衣下摆沾着雪。二十六岁的他眉眼愈发锋利,只是脖颈处还戴着我们旅游时买的狼牙吊坠。卡布奇诺,他顿了顿,加双份奶泡。
沈姐,他忽然说,老房子还在吗
我点头,瞥见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