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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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镜中初见(1890
年)
当埃米利奥维拉斯科在临终前凝视着祖父留下的青铜怀表时,表链上的齿轮在他枯槁的指缝间发出细微的咔嗒声。那声音像极了三十七年前某个午后,他趴在祖父膝头听到的、从老人胸腔里传出的低哑咳嗽
——
同样带着时光沉淀的沙哑,同样裹挟着红树林潮湿的气息。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怀表链上镌刻的
1847
字样投下蛛网般的阴影,那是祖父乘船抵达加勒比海岸的年份。金属表面凝着一层薄霜似的雾气,埃米利奥忽然觉得那些凹刻的数字在月光下微微蠕动,仿佛要从表链上挣脱,游回五十年前那片浪涛翻涌的海域。
他忽然看见十七岁那年暴雨夜的自己正站在阁楼的镜子前,而镜中映出的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孙子的脸
——
那人穿着未来的金属质感服装,脖颈处戴着类似怀表链的环状装置,眼神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少年埃米利奥的白衬衫还沾着爬阁楼时蹭到的樟木粉,发梢滴着的雨水在地板上砸出深色斑点,而镜中之人的衣角却泛着奇异的微光,像是被某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光源照亮。
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年轻的埃米利奥第一次爬上老宅阁楼。腐朽的木板在脚下发出抗议般的呻吟,每一步都扬起细小的尘埃,在提灯的光晕里翩翩起舞,如同被囚禁百年的幽灵终于获得短暂的自由。潮湿的樟木香里,蒙着灰布的落地镜突然发出细碎的裂纹声,像是有什么古老的存在在镜后轻轻叩击,想要挣脱时间的牢笼。他掀开布角的瞬间,镜中映出的不是自己棱角分明的下颌,而是个留着银白色络腮胡的男人。那人正用和他相同的褐色眼睛凝视着某处燃烧的庄园,火舌舔舐着白色廊柱,浓烟中隐约浮现出祖父年轻时的轮廓。
当心镜中倒影,孩子。
祖父临终前的警告突然在耳边响起,雷声恰在此时劈开雨幕,镜面上的裂纹竟像树根般缓缓延伸,在裂纹交汇处渗出暗红色的液体,转瞬又消失不见。埃米利奥还记得祖父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手指正徒劳地抓向床头柜上的青铜怀表,表盖边缘的齿轮在晨光中闪着冷冽的光,仿佛在嘲笑人类对时间的徒劳掌控。此刻阁楼的镜子里,燃烧的庄园传来木头爆裂的脆响,焦糊味不知从何处渗入鼻腔,少年忍不住伸手触碰镜面,却只摸到一片冰凉,仿佛触碰到了另一个世界的边缘。
1847
年,老维拉斯科带着三箱水银和一本烫金封面的《天体运行论》踏上这片土地。红树林的瘴气在他眼前织成绿色的网,蚊虫的嗡鸣盖过了远处海浪的咆哮。他在岩缝中发现青铜镜的那一刻,海鸟的尖啸突然静止,整个世界陷入诡异的沉默。镜面永远凝着一层薄雾,映出的景象总比现实慢半拍
——
当他看见镜中自己举起猎枪时,肩头已然中了土著的毒箭。毒血在血管里燃烧的夜晚,老维拉斯科梦见镜中伸出无数只苍白的手,每只手的掌心都刻着不同的年份,从
1847
开始,像藤蔓般向未来延伸。
后来他用掺了水银的泥浆浇筑地基,在镜前盖起两层楼的白色庄园,门楣上刻着:时光在此处折叠。施工期间,工人们常在深夜听见镜子发出低鸣,那声音像极了教堂里失传的圣歌,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有个木匠发誓看见镜中伸出苍白的手,试图触碰正在砌墙的他,那手的无名指上戴着枚青铜戒指,刻着和怀表链相同的齿轮图案。当他把这事告诉老维拉斯科时,主人只是笑笑,往他手里塞了枚银色的比索,硬币上的纹路在月光下竟变成了镜面的裂纹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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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双生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