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往事回忆一
六岁那年的游园盛景,如通一场过于浓烈的梦境,深深烙印在林墨卿的脑海中。人声鼎沸,衣香鬓影,戏台上翻飞如云霞的水袖,戏子眼角那抹勾魂摄魄的红……回到森严的林府,在无人角落,年幼的她鬼使神差地摸出藏匿的劣等纸笔,凭着胸腔里那股滚烫的、几乎破膛而出的冲动,将所见倾倒于纸上。笔尖虽显稚拙,却奇异地捕捉到了那抹惊心动魄的红和转瞬即逝的神态。墨迹未干,带着孩童特有的笨拙却惊人的灵气。
“墨卿!你在让什么!”
父亲林远山的暴喝如惊雷炸响。那幅尚带童真的画被他劈手夺过,只一眼,他脸上的血色便褪得干干净净,仿佛看见了世间最污秽之物。刺啦——!尖锐的撕裂声响起,画纸如雪片般纷扬落下,盖住了小女孩因用力而发白的指节。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些歪门邪道的心思,给我统统收起来!”林远山的唾沫几乎喷到女儿脸上,每个字都带着冰碴,狠狠砸下。他再不看地上残骸一眼,猛地转身,大步走向角落阴影里那个瑟缩的男孩——长子林砚。他一把抓住少年细瘦的手腕,将一支蘸饱浓墨的沉重画笔粗暴地塞进他冰冷汗湿的掌心,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林家画脉,唯靠吾儿!”林远山的声音斩钉截铁,在空旷厅堂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献祭般的狂热,“砚儿,你是林家的指望!给我画!”
那支笔如通烙铁,烫得林砚浑身一颤。他被迫抬头,望向父亲因过度期许而扭曲的脸,又仓惶地扫过妹妹脚边散落的画纸碎片。那一眼,空洞得令人心慌,像被抽走魂魄的琉璃珠,里面映着父亲的狰狞,也映着妹妹被撕碎的小小幻梦。光芒,在他眼中,自此一日淡过一日。
十年光阴,在令人窒息的沉重中悄然流逝,如通浸透浓墨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林府每一寸空气上。林远山的“指望”是无形的枷锁,日复一日勒紧林砚的脖颈。画室门窗常年紧闭,隔绝鸟语花香,只余墨的苦涩和林远山雷霆般的咆哮。
“废物!这点笔意都领悟不了?林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啪——!”戒尺抽打皮肉的闷响,隔着厚重门板隐约传来,每一次都像抽打在门外偷听者紧绷的心弦上。紧接着是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如通受伤幼兽的哀鸣,又迅速被更深的死寂吞没。林墨卿常常僵立在回廊冰冷的柱子后,指尖死死抠进木头纹理,指甲几乎折断。她想象着门内兄长跪在冰冷地上,背上新伤叠旧伤,冷汗浸透单衣。父亲沉重的脚步声在画室里踱来踱去,像一头焦躁的困兽。
偶尔,林砚会拖着步子出来,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只有那双眼睛,深潭一般,偶尔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幻觉的光,倏忽即逝。他目光总是垂落在地,仿佛那里有一条无形的荆棘之路专为他铺设。只有在极偶然的深夜,当林墨卿偷偷溜到花园僻静角落,对着月光在沙地上涂抹白日所见的花影时,她会感到身后有一道极其微弱的目光。猛然回头,却只有被风吹动的花枝暗影。可那目光带来的细微暖意,却像寒夜里一点将熄未熄的余烬,固执地留在她的感知里。
林远山对儿子的苛责日益变本加厉。林砚的画技并非毫无长进,他的工笔细腻,设色清雅,却始终缺少父亲渴求的那种大开大合、力透纸背的雄浑气魄。林远山要的是能扛起“林派”大旗、光宗耀祖的“巨匠”,而林砚笔下的温婉工致,在他眼中不过是匠气、怯懦,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朽木!烂泥!”父亲的失望如通淬毒的刀子,一刀刀凌迟着林砚残存的意志,“我林远山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林家百年画脉,难道要断送在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手里?”
在日复一日的贬斥和鞭笞中,林砚的背脊越来越佝偻。他眼底那点微弱的光,终究彻底熄灭,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他像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