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烫。盒底突然掉出截红绳,结着同心结,绳芯却是根绞紧的钢丝——正是春娥成亲那日,货郎当贺礼送来的。
小满的梦话惊飞了夜枭。孩子蜷在湿被褥里,手脚抽搐得像离水的鱼:娘说船板底下埋着秤砣...水生想起春娥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指甲掐进肉里:咱家的船,吃水从来不准。
晨雾未散时,货郎的竹筐突然渗血。掀开盖着的油布,底下躺着个青瓷骨灰坛,坛身裂痕拼成个陳字。货郎拿鞋底蹭着裂口,蹭下一层朱砂:你媳妇的痨病,是吸多了骨灰闹的——这坛子原该装你祖父的。
芦苇荡里传来钉棺声。水生划着舢板靠近时,见老赵头正在给新棺刷桐油。刷子蘸得太饱,油滴在棺盖上聚成个人形,眉眼活脱脱是春娥犯病时的模样。老赵头突然开口,声儿像从棺材缝里挤出来的:陈家运棺的规矩,要在活人心里钉枚寿钉。
正午的日头毒得发白。货郎脱了褂子擦汗,后背露出块斧头烙印,新结的痂还泛着血光。水生盯着那疤痕,突然想起教会医院停尸房的铁钩——每个钩尖都挂着这样的烙印,像是批量盖的猪印。
小满的尖叫从船尾炸开。孩子攥着截断指,指根戴着枚金戒指——戒面刻的西洋花纹里,卡着半片带血的鱼鳞。货郎突然扑过来抢,戒指脱手掉进煮鱼的锅里,在滚汤中化作团金雾。
这是你祖父的买命钱!货郎的独眼充血,眼白泛着棺材漆的青色,当年他往棺材里塞活人,每塞一个,就往指头上套枚戒指。
河水在申时突然倒流。搁浅的船被扯向老龙湾,船底磕着暗礁,震出个檀木匣子。匣里躺着把生锈的钥匙,齿纹与教会医院停尸房的锁眼严丝合缝。钥匙柄缠着褪色的红头绳——正是春娥成亲那日,辫梢系的那根。
暮色染红河面时,货郎的竹筐裂了。成捆的《申报》漂在水上,头条新闻的铅字被鱼啃得支离破碎。某张残页粘着块人皮,皮上刺着首诗,水生在祖父的账本里见过这字迹——是陈守业亲手写的绝命诗。
当夜雷雨大作。货郎醉酒跌进河里,捞上来时嘴里塞满螺蛳壳。小满蹲在尸首旁玩火镰,火星溅到货郎的竹筐,烧出股奇香——是春娥喝过的药渣味,混着教会医院的消毒水气。
火光中,竹筐铁架现出串编码。水生拿杀鱼刀刮开锈层,数字在闪电下泛青:1923.4.12。
河底的淤泥泛着铁锈红,像是被陈年血水浸透的裹尸布。水生拖着货郎的尸首往芦苇荡里拽,尸体的指甲缝里突然钻出白蚁,啃穿了捆尸的麻绳。小满蹲在浅滩上砸螺蛳,蚌壳里迸出的珍珠滚进淤泥,转眼被觅食的灰鲤鱼吞进腮里。
这河吃过三十八副心肝。老赵头的声音从腐木堆后传来,他正在给新打的薄棺刷第三遍桐油,你媳妇咽气那夜,北斗第七星落在龙王庙的飞檐上。
棺材铺后院堆着成捆的《申报》,油墨混着尸蜡重新印刷过。水生掀开最顶层的报纸,看见春娥的遗照印在头版——背景里的白灯笼上,斧头印被刻意修成了青天白日徽。老赵头的刷子突然顿住,桐油滴在春娥眉心,把痨病的潮红晕成了朱砂痣。
教会医院的铁床锈穿了褥子。史密斯医生举着放大镜端详货郎的尸首,镊子从喉管夹出枚带倒刺的鱼钩:他在死前吞过七钱砒霜,和三年前你祖父的脉象完全一致。
停尸房的地秤刻着漕帮暗码。当水生的影子投在秤盘上,指针突然疯转,最后卡在三十八的铜锈处。小满爬上铁架翻找标本罐,失手打碎个泡着婴儿头颅的玻璃瓶——福尔马林流到地秤上,秤盘浮出串德文数字:1923.4.12。
夜半的野码头搭起戏台。戏班主的脸抹得煞白,水袖里藏着把勃朗宁。演《目连救母》的青衣突然撕开戏服,露出胸口的斧头烙印:陈守业欠的船资,该孙辈用眼珠子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