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底踩踏过的、混合着烂菜叶、鱼鳞和污水的地上,寻找着能证明我清白的废纸片。终于又看到一张相对干净的白色小票,蜷缩在墙角。
我挪过去,伸手去够。就在身体前倾的刹那,肩上的旧挎包带子猛地被旁边摊位支出来的一个锈迹斑斑的挂鱼钩子挂住了。刺啦——一声裂帛般的脆响,包侧面那层早已磨损变薄、被缝纫机油浸得发脆发硬的帆布衬里,被彻底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包里的东西哗啦一下散落出来。记账本、零钱包、半包纸巾、还有那把用了十年、外壳都磨得发亮的旧钥匙。
最扎眼的,是那本厚厚的、用廉价塑料皮包着的记账本。它摔在地上,摊开了。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全是数字和日期,记录着这个家十七年来每一分钱的来处和去处。买菜、水电、孩子的学费、老人的药费……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重。
然而,我的目光却像被冻住了一样,死死钉在记账本掉落时,从那个被划破的衬布夹层里滑出来的一张纸片上。
那纸片不大,微微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折痕很深。它静静地躺在记账本旁边,像一块丑陋的疮疤突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上面印着模糊的蓝色表格和红色印章。
最刺目的,是收款栏那行打印的黑色小字:
付款方:周强
收款方:张雅雯
项目:购房首付款
金额:¥150,000.00
张雅雯。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球。
周强他们部门新来的实习生。那个刚毕业没多久,笑起来眼睛弯弯,声音甜甜,总爱穿粉色裙子的姑娘。周强有一次醉酒回来,还含糊不清地夸过她单纯、上进。
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腥气突然涌入鼻腔。是旁边鱼摊上,一条刚被开膛破肚的大鱼在最后的痉挛中,尾巴猛地一甩,一大片带着血水的鱼鳞和内脏黏液,不偏不倚地飞溅过来,正好泼洒在那张摊开的收据上,也溅到了我的手腕上。
暗红的血水迅速在泛黄的纸面上洇开,张雅雯那三个字,在黏腻的血污中慢慢肿胀、变形,像水底腐烂膨胀的尸体。血水渗进纸张的纤维,把那名字泡得模糊不清,边缘晕染开,透出一种肮脏而怪异的粉红色。
我蹲在脏污的地上,周围是喧嚣的市声,鱼贩的吆喝,剁肉的闷响,讨价还价的嘈杂。可我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张被血水浸泡的收据上,那个扭曲变形的名字。
手腕上沾着的血水混合物,正慢慢变冷,黏腻得令人作呕。
十七年。这本账记了整整十七年。记下了每一分柴米油盐的斤斤计较,记下了每一次伸手要钱时小心翼翼的屈辱,记下了这个家表面平静下所有的精打细算和入不敷出。
原来,它同时也记下了一场漫长的、无声的背叛。记下了那个口口声声要省钱、要计划的男人,是如何轻描淡写地,把十五万——一个我和孩子几年都未必能攒下的数字——当作首付款,塞进了另一个年轻女孩的口袋,换来了一个写着别人名字的、崭新温暖的窝。
我盯着那被血污扭曲的名字,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抠着裤腿上早已干涸变硬的泥点,直到指甲缝里塞满了黑黄的污垢。
记账本摊开的某一页页脚,几个用红笔反复描画、显得格外突兀的符号跳进余光——不是数字,而是几个奇怪的√和×,旁边跟着一串无人能懂的数字和字母组合,像是某种冰冷的密码。
2
收据上的鱼血已经干涸发硬,变成一种污浊的深褐色,牢牢地扒在泛黄的纸面上,把张雅雯三个字糊成了面目模糊的一团。我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触感粗糙而冰冷,像一块肮脏的痂。菜市场那浓得化不开的腥臭似乎还黏在鼻腔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