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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文件拍在那片湿痕上。纸张边缘迅速被水渍洇透,染出深色的水印。

    离婚协议书

    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冰冷的铆钉,钉在惨白的纸面上。

    周强涣散的目光被这声响惊动,茫然地、迟缓地移过来,聚焦在窗台上那份文件上。当看清那几个字时,他像被烫到一样,身体猛地一缩,喉咙里的呜咽瞬间拔高,变成了惊恐的、不成调的嘶叫:不…不!陈茧!你不能!房子!房子是我的!我买的!你……

    他沾满泥污和不明污渍的手猛地抬起来,颤抖着,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浮木,胡乱地抓向窗台上那份被水洇湿的文件。指甲缝里的黑泥蹭在湿漉漉的纸面上,留下肮脏的划痕。手指抓住纸边,用力得指节发白,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看着他死死攥着那份协议,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凸起,喉咙里滚动着模糊不清的呜咽和咒骂。他的恐惧如此真实,如此赤裸,却只关乎那套冰冷的、写着他名字的水泥壳子。

    我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个即将生效的事实,像在质检台上报出一个冰冷的次品编号:

    房归我。

    目光扫过他湿透的裤裆,落在窗外漆黑的、如同深渊的夜色里,你归债务。

    ……

    他攥着协议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喉咙里所有的声音都卡住了,只剩下粗重得像破风箱一样的喘息。那双曾经总是带着居高临下审视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被彻底掏空的绝望和难以置信。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还在本能地、失控地颤抖。

    夜风吹过,阳台铁栏杆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第二天,纺织厂的空气似乎和往常一样浑浊,机油味、棉絮粉尘、布料焦糊气,混杂在一起。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巨大的织布机依旧轰鸣,但工人们的眼神,在经过车间门口那块公告栏时,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闪烁和小心翼翼。

    我换上了那身洗得发白、袖口磨毛的蓝色工装——但左胸口的口袋上,别上了一枚崭新的、小小的银色厂徽,上面刻着质检主任几个小字。肩上依旧背着那个缝着蜈蚣针脚的旧挎包。

    刚走到车间门口,一个肥硕油腻的身影就堵在了那里,像一堵移动的肉墙。

    副厂长吴胖子。

    他脸上堆着笑,努力想挤出和善的纹路,但那双绿豆眼里却盛满了掩饰不住的焦虑和一丝惶恐。肥厚的嘴唇咧开,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他身上那件明显小一号的蓝色工装紧绷在啤酒肚上,领口处一圈深色的汗渍油污格外显眼。

    哎哟,陈主任!小陈!来来来!他搓着那双胡萝卜般粗短、指甲缝里嵌着黑垢的手,声音油腻腻地试图盖过机器的轰鸣,辛苦了辛苦了,刚上任就操心!那个…那个昨天公告栏那事儿吧,纯属误会!绝对是误会!

    他往前凑了凑,一股浓重的汗臭和隔夜烟味扑面而来:你看啊,那些次品布,K-2307那批,它…它就是仓库保管员工作失误!对,失误!不小心放错了地方!我已经狠狠批评他了!那批布,我马上就安排人拉回来,全部销毁!保证处理得干干净净!你看…那个…那张纸…还有那个截图…是不是也…也处理一下影响多不好,是吧咱们关起门来解决……

    他绿豆眼里的焦虑几乎要溢出来,死死盯着我的脸,试图捕捉一丝松动。

    我没有看他堆笑的脸,也没有看他领口的油污。目光平静地越过他肥硕的肩膀,看向车间里那排冰冷的质检台,以及更深处角落那台落满灰尘的办公电脑。

    我侧身,从他沾着油渍的工装袖子旁擦了过去,径直走向那台属于主任位置的旧电脑。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电脑屏幕很脏,蒙着一层薄灰。我按下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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