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是他教我的。
他教我不能跪。
我记住了。
10
我给郑王府送上一副绣图。
这不是为赏,不为荣。
是陈砚死前最想说清楚的一件事。
那年,他夜里翻过绣春楼的墙,带着一页抄本回来,指节冻得发紫,却眼里发亮。
他说:我找到那人的名字了。
我问他是谁。
他没说。
他说时很轻:等我再查实了,就写进账里。
后来他没写完,就死了。
那张残页,我在他死后藏起来,藏在绣囊最深处。
——那人叫陶三。
陶三,盐商,权贵附骨,涉贪十六万银票。
他曾是绣春楼的常客,坐过我琴席,扯过我发带,灌过我一口血酒。
他在陈砚死那夜,也在场。
他说:这书生死得有点意思。狗都比他体面。
我不杀人,我只绣。
我将陶三的名字,藏在盐局账图最末一枝灯芯下,银线绣骨,藏于白底。
绣完那一夜,灯已熄,我独坐未眠。
我手指轻抚那一点银线,像他曾抚我掌心的旧茧。
我低声说:你说你要把那名字写进账册里。
那我替你写。
不是写死,是写清。
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你活着时那句——‘我总要把这些事说完’。
我什么也没多说,只写下落款:折柳。
陶三在第五日暴毙,传言是血压突崩,惊风而死,当场抓裂绣帛一角。
11.
春天真的来了。
山下的桃林开了一整片,溪水化冰,流过我院前的青石阶,带着风铃似的声响。
屋后是我种的香草,屋前是三株杏树,落花飘在茶盏里,也飘在我的发上。
我坐在榻前绣帘边,一针一线地绣他喜欢的那幅《双鸳绣莲图》。
终于补完了。
这一次,不沾血,也不藏泪。
只是纯白底色,碧莲成双,我坐在光里绣,日头正好,风吹开帘子,带来茶香。
他们说我从良了。
从血火中活下来,从尘泥里爬出来,如今成了个不收客的寡女,在山村边教人绣花、煮茶、种草药。
我不再去京中,不再听钟鼓,不再上香台。
但我每天都会写一封信,放进锦囊,埋在那棵杏树下。
信不长。
有时说今日风大了,针抖了;有时说今早做梦,梦到你还在灯下抄账,说我红线歪了;有时什么都不说,就在纸上画一朵你没见过的花。
11.
有孩童跑过来喊我:绣娘绣娘,今天你绣的是什么
我笑了笑,摸了摸他头。
绣一个人。
他是谁
我没答,只低头继续绣,指间是温热的阳光,绣线落在绢上,柔得像从前他替我理发丝时,捻过我耳尖的手。
那手,如今已经不在了。
可我还记得他死前那句别看。
我没听话,我把一切都看完了。
现在,他可以安心闭眼了。
我替他把仇报完,把命活过,把那句再见当作一生来等。
哪怕,等不到。
他是我一生唯一爱过的人,
我要用余生,慢慢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