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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个他曾教过写字的小学童来跪香,带着他抄过的字帖;

    那个账本错字被他赔银的老客,放下一吊钱,说:错的是我,他还赔我。

    那个说他贱奴的贵妇悄悄派人来焚香,说:他若不是奴,怎肯护一妓

    王忠锒铛入狱,罪名私刑误杀王族裔血;

    陆妈妈失魂疯语,反复说:他不是奴,他不是奴,我以为他是奴……

    柳笑烟闭门不出,据说梦中常惊醒,说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念账册字,一字一字,念到她疯。

    我未说话,只是跪在坟前,把那卷半页未完的账册抄了一遍。

    字迹稳,一笔不歪。

    我在最末页写上:此账由折柳代记。

    我不是账房,不识大字,可我记得他教我如何执笔时说:

    字要写直。你若偏,他若看见了,会心疼。

    他怕我写歪,如今,我要把他的冤,一笔一划。

    王府来人问我:你可愿继其志,进册堂、洗冤案、书旧账

    我答:

    冤案,不止这桩。

    我不只替他记账,我还要替他讨债。

    9.

    王忠,是跪着死的。

    他嘴里塞着的是陈砚那本账册的残页,末行冤字未干,纸上血迹斑驳。

    他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对着一只柴犬说的:狗都能吃香喝辣,我怎么就不能

    我没亲眼见他死,只听说他临刑前跪了一夜,膝骨碎裂,血水渗进牢里。

    人说他是替主犯事的忠仆,可我知道,他是拿主当狗的人。

    陆妈妈吊死在井边。

    手里攥着的,是我娘那张绣图的一角残灰。眼珠翻白,舌头老长,死时身下的瓷盏碎成了九瓣。

    有人说她是疯了。

    我不信。我觉得她是怕了。怕那图烧了之后,还会在梦里缝她的命。

    柳笑烟没死。

    但她废了。

    她每天对着铜镜化妆,说今日要进王府献舞;却永远跳不出《洛水沉香》的第一步。

    我知道她为何跳不出来。

    因为她那双脚的脚骨,是我用绣鞋里的两根金针穿断的。

    她们都得了报应。

    可陈砚不会回来了。

    我回到后院井边,把他的骨片、血衣、我缝过的残线一并置于灰釜。

    香灰落下那一刻,我没有祈愿,也没有落泪。

    我只是轻声念了一句:

    陈砚,你放心。

    我已经不是妓子了。

    我只是坐了很久。

    雪很静,落在我袖上,落在他旧衣上。

    旁人都说我报了仇,可以从良了。

    可我知道,仇不是一刀一命那么简单。

    我还没给他把话说完。

    那句以后别再跪了,他只说了一半,就咽了气。

    我欠他的,不是一句我替你活下去。

    是每一个晚上他想说却没说完的名字,每一个被他藏进账页又来不及写出的证据。

    他来不及活成一个人,我得替他活下去。

    不是活成花,是活成一把针。

    一针一针,绣出那些把他打死的人的命根子。

    哪怕我一生再不弹琴、不说话、不抬头,我也要让他们低头。

    从那天起,我收起了红妆,也收起了香。

    我只绣白布。绣不成花,也不肯绣佛。

    我绣的,是一个个名字。

    他们欠他的,我不追究。我只是记着——不让他们忘。

    哪怕天再黑,哪怕我只剩这一双血手,我也要缝出一个不被笑话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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