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外清晨鸟儿试探性的啁啾。阳光,真正的、带着暖意的金色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洒进来,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温暖的光带,驱散了记忆里那片手术室刺目的惨白和警灯旋转的猩红。
我坐在轮椅上,被护士轻轻推到病房门口。
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轮椅冰凉的金属扶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胸腔里那颗饱受惊吓、一度濒临被强行剥离的心脏,此刻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而有力的节奏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锁骨下方那片早已结痂却依旧敏感的烙印,带来一阵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刺痛。这痛感,不再是屈辱的烙印,不再是待宰的标记,它像一道深刻的划痕,铭刻着那场噩梦,也昭示着劫后余生的真实。
护士替我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
门内,光线柔和。空气里除了消毒水,还弥漫着一丝淡淡的、属于鲜花清甜的芬芳。窗台上,一束新鲜的、沾着晨露的白色小雏菊在阳光里安静绽放,花瓣边缘镀着一层温暖的金边。
病床上,苏清璃靠坐着。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像久不见阳光的薄瓷,眼窝深陷,颧骨微微凸起,整个人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宽大的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更衬出那份令人心碎的脆弱。她的左手手臂缠着厚厚的绷带,固定着,显然是玻璃碎片留下的伤口。但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此刻正静静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不再是疗养院里沉睡的紧闭,不再是手术室门口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疯狂。它们像两泓经历了狂风暴雨、终于沉淀下来的深潭,里面盛满了太多太多东西:无尽的疲惫,刻骨的悲伤,劫后余生的恍惚,还有…在看到门口轮椅上那个身影时,瞬间汹涌而起、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无法言喻的痛楚。
她的目光,如同拥有实质的丝线,穿越病房里几米的距离,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我。
晚晚…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干裂的唇瓣微微颤抖。没有声音发出,但那两个字的口型,却像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在我的心口上!
姐…
一个字,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和颤抖,冲破了我的喉咙。积蓄已久的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决堤,汹涌地冲出眼眶,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视线瞬间模糊,但我拼命地睁大眼睛,贪婪地、近乎饥渴地看着病床上那张苍白却无比真实的脸。
护士体贴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将这方小小的空间留给了我们。
轮椅的轮子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滚动声,我几乎是本能地推动它,朝着病床靠近。距离一点点缩短,苏清璃的脸在模糊的泪光中越来越清晰。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朝着我的方向伸来。手指纤细,骨节分明,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诚的试探。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她伸出的手,落在了自己紧紧攥着轮椅扶手的手上。然后,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了自己左侧锁骨下方——那个被病号服领口半遮半掩的烙印疤痕上。
那里,曾是他眼中完美心脏的标记。
那里,曾距离冰冷的刀锋只有毫厘。
那里,此刻,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凸起的疤痕边缘泛着浅淡的红痕。
苏清璃的目光,也随着我的视线,落在了同一个地方。
她的呼吸猛地一窒,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仿佛那疤痕的痕迹也狠狠烫在了她的心上。伸出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指尖在空中蜷缩了一下,最终,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无尽怜惜、愧疚和深沉痛楚的力量,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落在了我锁骨下方那片微微凸起的皮肤上。
指尖冰凉,带着病后的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