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薇带来的那盒暗红泥土样本,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徐远宽大的办公桌上。
那股混合着化学品、铁锈与腐败物的怪异气味,顽固地盘踞在空气里,即使开着窗,也难以驱散。
它无声地诉说着石岭深处骇人的秘密,也像一个突兀的闯入者,将他们两人拉回到一段充满棱角、遗憾与未竟辩论的岁月隧道。
徐远没有立刻去看那份堆在样本旁的牛皮纸文件袋,也没有回应林薇咄咄逼人的质问。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林薇,目光投向远处那片在晨光中依旧刺目的白色“粮仓”海洋。阳光透过窗棱,在他挺直的脊背和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上投下清晰的影子。书记办公室的沉静与窗外隐现的干部匆忙行动的脚步声、车辆发动声形成巨大反差。
“那棵树,”徐远的声音不高,穿透了办公室里令人不安的寂静,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孙二伯的枣树,保下来没有?”他没有转身,平静地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林薇的咄咄逼人之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向打了一记无形的闷拳,愣了一下,随即冷笑浮上嘴角,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
“徐大书记还真是心怀百姓!枣树?孙二伯人还躺在卫生院的病床上没醒!血压飙到两百!那颗树?在他们眼里算什么?不过是‘顽固势力’挡路的绊脚石罢了!推土机碾过去,连块整木都没剩下!”
她的声音因为激愤而微微颤抖,眼前似乎又闪过昨夜那混乱、残忍的一幕——倔强的老人试图护住他最后的念想,那棵挂果的老枣树,却被粗暴推开,轰鸣的机械臂如同巨兽的爪牙,无情地将那承载着一家几代记忆的根系彻底摧毁……
沉默,在办公室里蔓延,只有窗外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林薇略显急促的呼吸。
良久,徐远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被激怒的迹象,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对现实的钝痛感。
他走回桌旁,没有碰泥土样本和文件袋,反而拿起旁边一个普通的白色搪瓷茶杯——那是他一直用的,杯壁磕碰掉了几处漆——走到饮水机旁,接了半杯热水。
“喝点水,冷静一下。”
他将冒着热气的白开水放在林薇面前光洁的紫檀木桌角旁,与那份象征着她带来的惊涛骇浪的文件袋咫尺之遥,对比强烈。“从省城连夜赶过来,又摸黑进山沟取样,喉咙干了。”
林薇看着那杯普通至极、微微晃荡着水波的白开水,又抬眼看向徐远。他脸上依旧没什么大的表情波动,但那双此刻看向她的眼睛,深邃、专注,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仿佛看穿了她一夜奔波的辛劳、强压下的恐惧、以及用愤怒包裹起来的脆弱。
这份过于冷静的“关心”,与她预想中的推诿、狡辩或者暴怒截然不同,让她积蓄了一路的批判火力如同打在了一团深不见底的棉花上,一时无法宣泄,反而更憋得慌。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最终还是赌气般地抓过杯子,也顾不上烫,咕咚灌了一大口。
温热的水滑下喉咙,暂时压下了灼烧感,却也让她纷乱的思绪稍微沉淀了一点。她这才注意到,徐远身上的制服衬衫领口也有些微皱,眼底也泛着淡淡不易察觉的青影。他……也是一夜无眠?
“你的胆子,还和以前一样大。”徐远看着她喝水的样子,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是赞叹还是责备,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并没有坐回象征着书记权威的那张高背椅,隔着桌子坐了下来。
“胆子不大点,指望你们这些‘父母官’为民请命?”
林薇放下杯子,水渍在光亮的桌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圆圈,她习惯性地回击,但气势已经不那么足,声音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你们在省委党校高级理论研讨班学来的‘稳中求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