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几缕精心打理过的发丝。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不知走了多久,脚趾被坚硬的鞋头挤压得隐隐作痛,小腿也传来酸胀的疲惫感。她终于在一个公交站台的长椅前停下脚步。冰冷的金属长椅在路灯下泛着寒光。
她坐了下来。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礼服裙料瞬间侵入肌肤,让她激灵灵又打了个寒颤。她曲起双腿,双臂环抱住膝盖,试图汲取一点微弱的暖意,却只是徒劳。这个下意识的防御性动作,让她蜷缩成一团,在空旷的站台和巨大的广告灯箱下,显得格外渺小和脆弱。昂贵的黑色小礼服裙沾了灰尘,裙摆下摆被红酒浸染过的地方在路灯下显出深色的、不规则的污迹。颈间那条郁雾给的丝巾,此刻像一道冰冷的枷锁,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一切。
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之间。冰冷的布料贴着额头。世界被隔绝在小小的、黑暗的臂弯里。没有眼泪。十年了,她的眼泪似乎早在那个被倒扣饭盒的午后,在那个被推搡进废弃体育器材室、听着门外锁链哗啦作响的黄昏,在那个被撕碎所有奖状、踩烂所有课本的雨天……就已经流干了。
只有一种巨大的、沉重的疲惫感,像冰冷的潮水,从四肢百骸漫上来,淹没了她。复仇的快感如同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留下的是更深的空洞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关铭泽倒了,他得到了报应。可然后呢那些烙印在骨头上的伤痕,那些午夜梦回依旧会惊醒的恐惧,那些被彻底摧毁的、本该明媚的青春时光……就能随着他的入狱而一笔勾销吗
奶奶满是皱纹、担忧的脸庞在脑海中浮现。老人家浑浊的眼睛里总是盛满小心翼翼的关切,在她每次带着一身狼狈回家时,什么也不问,只是默默打来热水,用粗糙却温暖的手掌,轻轻擦去她头发上、脸上那些污秽的痕迹……
情情……不怕……奶奶在……那苍老而温暖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十年的时光,在耳边低低响起。
一阵更猛烈的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洛情抱紧了自己,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在无人可见的暗夜里,无声地碎裂开一道道看不见的缝隙。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边的疲惫和冰冷彻底吞噬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停在几步开外。
洛情没有动,也没有抬头。她甚至不需要回头去看。一种奇异的直觉告诉她,是谁来了。空气里似乎多了一丝熟悉的、清冽的气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夜风吹散的暖意。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风依旧在吹,车流依旧在奔涌。世界依旧在冷漠地运转。
终于,那个声音响起了,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哽咽:冷吗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洛情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她依旧埋着头,身体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郁雾没有靠近,也没有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几步的距离,像一尊沉默的守护者。过了一会儿,洛情听到了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一件带着体温的、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开衫,被轻轻披在了她冰冷颤抖的肩膀上。那突如其来的暖意,如同冬日里骤然出现的微弱火种,让她蜷缩的身体下意识地微微一颤。
她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推开那件开衫。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了膝盖。郁雾的气息包裹着她,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慌的暖意,与她记忆中那个遥远模糊的、总是出现在欺凌现场边缘、沉默旁观的身影,形成了撕裂般的对比。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风声和远处城市的低语。
终于,洛情的声音闷闷地从臂弯里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