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袖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殿中的死寂:
夫君,她的声音温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有脏东西。
楚淮安闻声,立刻垂眸看向她,眼底的冷峻瞬间化开,只剩下全然的温柔和关切。他极其自然地握住她拽着自己袖口的手,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然后,他才抬眼,重新看向脸色铁青、僵立如石的沉律,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语气温和得如同在谈论天气,却字字诛心:
夫人莫怕。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目光扫过沉律,如同拂去一粒微尘,为夫在,脏东西碰不到你。
他微微侧首,对侍立在不远处、同样脸色紧绷的宫侍吩咐道:来人,殿中浊气太重,扰了夫人清净。请沉侯爷——回席安坐。
浊气二字,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沉律只觉得一股腥甜再也压制不住,猛地涌上喉头。他眼前阵阵发黑,那些辉煌的灯火、那些惊愕的面孔、那些窃窃私语……全都扭曲旋转起来。耳边嗡嗡作响,只剩下楚淮安那温和却比刀锋更利的话语,还有沈玉亭那双沉寂如古井、再无一丝波澜的眼眸。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终于无法抑制地喷溅而出,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也染红了脚下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被狂风摧折的古木,轰然向后倒去。
殿内瞬间大乱!惊呼声四起。月芙黎尖叫着扑过来,带着浓郁的脂粉香气和惊恐:阿律哥哥!
沉律重重摔倒在地,意识模糊,只觉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月芙黎扑在他身上,哭喊着摇晃他,那声音却遥远得像隔着水。他涣散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腿缝隙,死死钉在那一角天水碧的裙裾上。
他看到楚淮安小心地扶着沈玉亭转身,背对着这片混乱。沈玉亭似乎有些不舒服,轻轻掩唇咳了一下,肩头微颤。楚淮安立刻停下脚步,无比紧张地低头询问,从袖中取出一方雪白丝帕,极其轻柔地擦拭她的唇角。那专注温柔的神情,刺得沉律心口剧痛,比呕出的血更灼烫。
玉亭……沉律喉头嗬嗬作响,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喊她的名字,想告诉她当年破庙里替她挡下致命一刀的人,是他!是他在她奄奄一息时守了三天三夜!是他在她高烧呓语时一遍遍应着阿律哥哥在!
可破碎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里。他看到楚淮安替她擦完唇角,顺手将沾了点点暗红血渍的丝帕收好,然后极其自然地揽住她的腰,带着她,步履沉稳地、头也不回地朝殿外走去。那身影相依相偎,在辉煌灯火下,划出一道决绝而温暖的界限,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不……别走……沉律目眦欲裂,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从地上撑起半个身子,朝着那即将消失在殿门处的背影嘶吼,声音凄厉如濒死的野兽,沈玉亭!当年在破庙!是我!替你挡刀的是我沉律!救你的是我!你睁开眼看看!是我啊——!
他吼得声嘶力竭,鲜血再次从嘴角涌出。殿内众人被他这状若疯魔的样子惊得鸦雀无声。
那抹天水碧的身影,终于在殿门口顿住了。
沉律心头猛地一抽,一股狂喜夹杂着绝望的希冀瞬间攫住了他。她听见了!她停下来了!她……
沈玉亭缓缓地、极慢地转过了身。
灯火勾勒出她清绝的侧影。她的脸上没有任何震惊、感动或恍然,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她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落在他狼狈不堪、满嘴鲜血的脸上,如同看着一出拙劣而荒诞的闹剧。
然后,在沉律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注视下,她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那动作极轻,却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击溃了沉律眼中最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