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树……根……活……活了……棺材……爬出来……眼……眼睛……空的……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每一个词都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赵卫东的脸色也瞬间变得煞白,端着油灯的手抖得厉害。他不敢再问,也不敢靠近,只是惊恐地看着陈默,仿佛他带回了什么不洁的东西。
这一夜,陈默在知青点冰冷的土炕上发起了高烧。他浑身滚烫,意识在昏迷与惊厥的边缘疯狂摇摆。无数扭曲恐怖的画面在他紧闭的眼皮底下轮番上演:空洞流血的双眼,疯狂蠕动的黑色根须,冲天而起的烈焰,还有秀娥那张混合着狂喜与极致绝望的脸……每一次短暂的清醒,他都如同惊弓之鸟,蜷缩在墙角,牙齿打颤,喃喃着谁也听不清的呓语。
赵卫东守着那盏昏暗的油灯,坐在离炕最远的角落里,脸色铁青,一夜未眠。每一次陈默发出痛苦的呻吟或惊叫,他都吓得一哆嗦,看向陈默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被拖下水的怨毒。
外面的暴雨,持续了整整一夜。
天亮了。
雨势渐歇,变成冰冷的、连绵不绝的雨丝。天空依旧是铅灰色的,压得很低。
陈默的高烧奇迹般地退去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不堪,头痛欲裂,但意识总算清醒了几分。一种强烈的、想要去确认的冲动,压过了残余的恐惧和身体的极度不适。他挣扎着爬起来,不顾赵卫东惊恐的劝阻和疯子的咒骂,摇摇晃晃地再次走向村东头。
村子死寂。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胆大的村民从门缝里惊恐地窥视着外面,目光扫过陈默时,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恐惧、憎恶、还有一丝幸灾乐祸的窥探。
他来到那处坍塌的土墙豁口。浓烈的焦糊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弥漫在湿冷的空气中。
院子里一片狼藉,如同被巨大的犁铧狠狠翻搅过。
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从中间被彻底劈开!焦黑的树干裂成两半,狰狞地倒向两边,断裂处如同烧焦的兽骨,残留着猩红的火星,在雨丝的浇打下冒着缕缕青烟。庞大的树冠被焚毁殆尽,只剩下光秃秃、黑黢黢的枝桠,扭曲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像无数指向地狱的绝望手指。
院子的地面,以老槐树为中心,呈现出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塌陷坑。坑的边缘泥土翻卷,露出下面盘根错节、但同样被雷电烧灼得焦黑断裂的树根网络。坑的中心,正是昨晚棺材升起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一个被雨水灌满的泥泞深坑。
那口朽烂的棺材和里面令人不敢直视的东西,连同那堆被翻出来的污秽泥土,全都消失不见了。仿佛被那个巨大的塌陷坑彻底吞噬,或者……被狂暴的雨水冲刷掩埋,重新归于大地。
秀娥,也不见了踪影。
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焦黑的断木、翻卷的泥浆、积水的深坑,以及那弥漫不散的死亡和毁灭的气息。那两盏惨白的灯笼早已不知去向,也许被风吹走,也许被烧毁。
一切都结束了被一场天雷,彻底抹平
陈默站在豁口处,冰冷的雨丝打在他脸上。他看着那片触目惊心的废墟,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涌上来,但紧接着,是更深沉、更冰冷的茫然和恐惧。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极其压抑的呜咽声,顺着冰冷的雨丝,幽幽地飘了过来。
陈默猛地转头,循声望去。
声音来自院子后面,靠近坍塌的后院墙方向。那里有一小片幸存的、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菜畦。
一个瘦小的、蜷缩成一团的身影,正跪在泥泞的菜畦边上。是秀娥。
她身上的大红衣裳早已被泥浆染得污秽不堪,湿透的布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骨架。头发散乱地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