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脸上、脖子上,还在往下滴着泥水。她背对着陈默的方向,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整个身体都在痛苦地颤抖。
她的双手,正死死地抱着一件东西。
一件沾满了泥浆、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深蓝色土布上衣。那是男人干活的衣服,洗得发白,肩膀处还打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补丁。
陈默认得那件衣服。村里男人下地干活,很多都穿这种样式。春生……应该也有一件。
秀娥的脸深深地埋在那件湿冷、肮脏的上衣里,身体蜷缩得如同一个被遗弃在寒冬里的婴孩。她喉咙里发出的呜咽,破碎、压抑,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充满了无边无际的绝望和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死寂。
她抱着那件衣服,仿佛抱着她仅存的、最后的世界。身体在冰冷的雨水中颤抖,如同一片在狂风中即将彻底凋零的枯叶。
陈默默默地站在豁口外,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流下。他看着那个在泥泞中蜷缩颤抖、抱着亡夫旧衣无声恸哭的身影,昨夜的惊悚画面与眼前这无边无际的绝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凉,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5
寡妇离村
他最终没有走进那片废墟,也没有惊动那个沉浸在无边痛苦中的女人。他默默地转过身,拖着沉重如同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地离开了村东头。
回到知青点,赵卫东像避瘟神一样躲着他。陈默换了身勉强干净的干衣服,躺在冰冷的土炕上,闭上眼睛,只想把一切都隔绝在外。
日子,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平静中,极其缓慢地向前爬行。
秀娥家成了陈家坳绝对的禁地。村民们宁愿绕远路,也绝不靠近村东头那片被天雷劈过的废墟。关于那晚的恐怖,成了村里公开却又讳莫如深的禁忌话题。人们看向陈默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带着毫不掩饰的疏远和一种隐隐的排斥。仿佛他沾染了那里的不祥,成了需要被隔离的存在。
陈默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埋头干活,很少与人交流。只有夜深人静,躺在土炕上时,那晚的景象才会不受控制地浮现:空洞的眼窝,蠕动的根须,燃烧的巨树,还有秀娥扑向棺材时那毁灭性的眼神……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如同烙印。他开始失眠,偶尔睡着,也总会被噩梦惊醒,冷汗浸透衣衫。
他再也没有见过秀娥。那个曾经在村口沉默寡言、悲苦劳作的寡妇,连同她身上那件刺眼的红衣,仿佛真的随着那场天雷和暴雨,彻底消失在陈家坳的视野里。
直到大约半个月后的一个黄昏。
陈默收工回来,路过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榆树。树下几个纳凉的老汉正低声议论着什么,看到他走近,声音立刻压得更低,眼神躲闪。
……真走了
可不,天不亮就走了,背着个小包袱……就那点家当,唉……
走了也好……这地方,她待不下去了……邪门啊……
谁说不是呢!那晚……啧啧,想想都瘆得慌!走了干净!
陈默的脚步顿了一下,心头一片沉寂的凉意。秀娥走了。离开了这个带给她无尽悲苦、最终又将她推向疯狂和毁灭边缘的村子。她能去哪里一个孤身的、背负着邪祟名声的寡妇……前路茫茫。
他沉默地走过,没有停留。
日子依旧在沉闷的劳作和无声的压抑中流逝。夏末的燥热渐渐被初秋的凉意取代。关于秀娥家那场恐怖事件的议论,也如同被雨水冲刷的痕迹,在村里慢慢地淡去。人们似乎开始努力遗忘,将那个雨夜发生的一切,归咎于一场无法解释的、可怕的天谴和疯女人的胡闹。
陈默也试图遗忘。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日复一日的农活里。只有偶尔在夜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