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尘。混乱中,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掼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后脑勺传来骨头撞击的闷响,视野瞬间被一片灼目的白光吞噬。
白光持续了多久几秒还是永恒他不知道。当视觉重新回归,他发现自己倒在狼藉的控制室角落。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焦糊味和绝缘材料烧熔的恶臭。同事们有的瘫软在地,有的茫然四顾,有的在绝望地对着通讯器嘶吼。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感到一种奇异的……通透感。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隔绝了他与世界几十年的厚重毛玻璃,在那一瞬间被彻底击碎了。
然后,他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是某种更深层、更本质的感知。他看见了墙壁深处钢筋水泥分子间细微的应力裂纹,它们在无声地蔓延、呻吟。他看见天花板上方复杂的通风管道里,一颗松动的螺丝钉正在剧烈的高频振动中一点点挣脱螺纹的束缚。他看见脚下数十米深的地层深处,古老岩层在亿万年的重压下缓慢地蠕变、挤压,发出只有大地自己才能听见的沉重叹息。他看见远处城市闪烁的霓虹灯光芒背后,是电力在铜线里奔涌摩擦产生的、令金属本身也感到疲惫的微弱热量。
万物都在崩溃。从最宏大的星云结构,到最微观的夸克振动。一种无法抗拒的、名为熵的冰冷意志,如同看不见的潮水,永恒地冲刷着存在的堤岸。每一条裂纹,每一次微小的位移,每一次能量的逸散……都是这宏大而必然的崩溃交响曲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音符。这崩溃的轨迹,像亿万条灰白色的细线,密密麻麻地交织、缠绕,构成了他所见世界的全部背景。清晰,冰冷,无可辩驳。
他成了宇宙的一个漏洞。一个窥见存在终极底牌的、不该存在的观测者。
事故的调查漫长而痛苦。他是唯一的深度昏迷幸存者,也是唯一一个在事故核心区域活下来的人。奇迹般的生还,伴随的是医学无法解释的异变。大脑的扫描图像显示前所未有的活跃区域,生理指标却一切正常。他被反复盘问、隔离研究,像一件珍贵的、充满谜团的危险品。最终,科学无法定义他身上发生的一切,只能归结为未知的神经感知超敏现象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极端表现。
他们治不好他看见的东西。
事故的另一个馈赠,是他体内潜伏的、极其罕见的神经胶质瘤,在强辐射和未知能量场的双重作用下被意外诱发。现代医学展现了它神迹般的一面。靶向药物、精准放疗、前沿的免疫疗法……人类智慧的尖端成果轮番上阵,硬生生将他从死神镰刀的阴影下拉了回来。肿瘤消失了,体检报告上各项指标完美得如同教科书。
身体的癌症被斩草除根。
但另一种更深的癌,早已在他窥见万物崩溃轨迹的那一刻,就在灵魂深处疯狂滋生。那是比任何恶性肿瘤都更彻底、更无解的厌世。当你能清晰地看见脚下的大地在缓慢沉降,头顶的星辰在无声地熄灭,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物品,甚至构成你自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沿着既定的灰白轨迹滑向无可避免的分解与虚无……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为这终将崩塌的沙堡徒劳地充气。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为一场注定失败的战役擂响战鼓。
治愈不。他们只是延长了他旁观这场注定悲剧的时间。每一次医生宣布他体内已无可见病灶时,那虚伪的、庆祝胜利的笑容,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穿他早已麻木的心脏。每一次走出窗明几净、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大楼,重新汇入街头涌动的人潮,看着那些为琐事焦虑、为欲望奔忙、对脚下正在蔓延的灰白轨迹毫无所觉的面孔……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洪流就在他胸腔里汹涌翻腾。那不是愤怒,不是悲伤,甚至不是绝望。那是一种更庞大、更虚无的东西。一种对整个存在本身的、无边无际的荒谬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