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突然掀开竹筐布,底下的瓦片层层叠叠,每片都带着独一无二的窑变纹路,就像人有胎记,每块瓦的窑变都是老天爷的签名。
巷子深处传来梆子声,悠长的
咚
——
咚
——
惊飞了檐角的麻雀。程砚将竹筐背在身后:李阿公的茶摊该开张了,想听故事就来。
他的布鞋踏过水洼,青石板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苏瓷翻开日记本新的一页,墨迹在水汽中晕染:1987
年
7
月
3
日,程师傅说,青瓦是活的。窑火舔舐陶坯时,能听见它们在唱歌……
她望着程砚消失的方向,突然意识到,父亲临终前反复哼唱的不成调的曲子,或许就是来自青瓦窑的
歌声。
茶摊设在老槐树下,竹椅上的裂纹里嵌着经年的茶渍。李阿公往粗陶碗里撒了把野菊花,滚水冲下去,金黄的花瓣在碗中沉浮。小苏丫头,你爹当年啊,是窑厂里最倔的学徒。
老人的烟袋锅子敲着竹椅,程家祖辈传的‘阴阳窑’秘法,向来传内不传外,可你爹愣是在窑厂守了三个月,天天帮着挑水拌泥。
苏瓷捧着茶碗,热气模糊了镜片:阴阳窑
就是分昼夜控制火候。
李阿公指了指远处若隐若现的窑炉,白天用松木烧阳火,夜里换柏枝取阴焰,出来的瓦片才够沉稳。现在年轻人哪肯学这些周明那小子想拆了窑厂建民宿,说什么‘老古董挡了财路’。
茶碗在掌心发烫。苏瓷想起程砚小臂的疤痕,想起父亲日记里
火候差一分,瓦色就天差地别
的叮嘱。远处传来推土机的轰鸣,惊得老槐树的枯叶纷纷坠落。李阿公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突然咳嗽起来:小苏啊,有些东西,拆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
暮色四合时,苏瓷回到祖屋。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日记本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她翻开最后一页,潦草的字迹被水渍晕染:2015
年冬,听说窑厂要关了。程砚那孩子还在守着,可没了传人……
窗外传来瓦片轻响,苏瓷掀开窗帘,只见程砚站在巷口,手中捧着块青瓦。月光落在瓦片的窑变纹路上,宛如流淌的星河。明天带你看开窑。
他的声音混着晚风送来,记得穿厚些。
苏瓷握紧日记本,父亲的字迹在月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她突然明白,自己回到云栖村,或许不只是为了完成遗愿,更是为了寻找那些在推土机轰鸣声中,即将消逝的
活的历史。
苏瓷攥着父亲日记的手指节发白,月光透过祖屋斑驳的窗棂洒在泛黄的纸页上。九月初三,窑温升至
1200
度,老程手把手教我控火,青瓦出窑时那抹黛色,像极了阿瓷娘的眉……
父亲潦草的字迹里藏着她从未见过的炽热。合上日记,远处青瓦窑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她鬼使神差地摸黑出门。
翻墙时粗粝的土墙磨破了掌心,苏瓷强忍着刺痛落地。空气中浮动着松脂燃烧的焦香,混着泥土特有的腥气。借着月光,她看清眼前的庞然大物
——
龙窑蜷曲着卧在山坡上,鳞片状的窑顶在夜色中泛着冷光,宛如沉睡的巨兽。
这就是能烧出‘雨过天青’的地方
苏瓷掏出相机,镜头扫过窑前堆积的泥料。那些深褐色的黏土堆得齐腰高,表面还结着细密的水珠,像被揉捻过无数次的岁月。她蹲下身,指尖刚触到泥块,冰凉的触感突然变得温热,仿佛有生命般在掌心跳动。
正当苏瓷凑近窑门拍摄时,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