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听竹轩那扇破旧的木门,被轻轻敲响了。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谁云岫警觉地问,声音嘶哑疲惫。
门外沉默了一下,一个压得极低、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云岫姑娘,是老奴,陈太医。
陈太医
我和云岫都是一愣。陈太医是太医院院判,医术高超,向来只给宫里最尊贵的主子看诊,怎么会深夜出现在这王府最偏僻的角落
云岫犹豫地看向我。
我强撑着精神,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深灰色不起眼棉袍、背着药箱的老者闪身进来,迅速关上门。他面容清癯,眼神却透着医者的仁和与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
老臣……见过王妃娘娘。陈太医看着床榻上形销骨立、气息奄奄的我,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浓浓的怜悯。他行了礼,没有多问一句废话。
陈太医,您……云岫又惊又喜,又带着巨大的疑惑。
莫问。陈太医摆摆手,径直走到床边,王妃,得罪了,容老臣先看看您的伤。
他示意云岫扶我侧身,动作极轻地解开我后背的包扎。
当那狰狞溃烂、散发着腐臭的伤口暴露在昏黄的烛光下时,饶是见多识广的陈太医,也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紧紧锁起。
混账!简直混账!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不知骂的是谁。
他不再说话,迅速打开药箱,拿出银针、小刀、药瓶、干净的细布,手法极其娴熟地开始处理伤口。
刮去腐肉的过程痛彻心扉,我死死咬着软木塞,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但陈太医的动作又快又稳,敷上的药膏带着一种奇异的清凉,瞬间压下了那灼烧般的剧痛。
伤口拖得太久,溃烂深及肌理,寒气更是深入骨髓。陈太医一边包扎,一边沉声道,语气凝重,王妃,您这伤……已损了根本。老臣只能尽力为您清除腐肉,控制炎症。但日后……这疤痕,恐难消除,且每逢阴雨湿寒,筋骨深处必如万蚁噬咬,痛楚难当。
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那眼神复杂,有悲悯,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至于容颜……他目光扫过我因为高烧和病痛而枯槁凹陷的脸颊,以及额角一处被火星燎出的浅淡疤痕,……病去如抽丝,精心调养,或可恢复几分气色。只是这心伤……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心伤我扯了扯嘴角。心都没了,哪来的伤
多谢……陈太医救命之恩。我声音嘶哑。
陈太医摇摇头,迅速收拾好药箱。他从袖中摸出两个小巧的白玉瓶,塞到云岫手里。
白瓶内服,一日一粒,连服七日,清内热,固根本。绿瓶外敷,每日一次,换药前用烈酒擦拭伤口边缘。切记,伤口万不能再沾生水,受寒气。炭火……务必烧足。
他交代得极其仔细。
陈太医,您的大恩……云岫捧着药瓶,感激涕零。
不必言谢。陈太医打断她,眼神扫过这间冰冷破败的屋子,最终落回我脸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王妃娘娘,老臣早年……曾受过沈老大人些许恩惠。今日之事,权当……偿报旧恩。
我父亲
我父亲沈知节,一个清贫的翰林院编修,早已过世多年。他怎会与太医院院判有旧
陈太医似乎不欲多言,只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有悲悯,有惋惜,还有一种……决绝
王妃,老臣言尽于此。这王府……非久留之地。您……好自为之。
说完,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沉沉的夜色里。
仿佛从未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