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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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鸭王平静地收回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他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仿佛刚才捏碎的不是一只人类的手腕,只是拂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他不再看那个抱着诡异角度弯折的断腕、在地上翻滚哀嚎、涕泪横流的醉汉,目光垂落,看向地上蜷缩成一团、狼狈喘息、沾满污秽的我。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我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冰冷的怒意似乎沉淀了下去,浮上来的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一种深沉的厌倦,还有一种……近乎同类的悲哀那眼神穿透了我肮脏的羽毛,似乎看到了某种他自己也无法逃脱的东西。他蹲下身,动作竟出乎意料地轻缓,与刚才的雷霆手段判若两人。那只刚刚捏碎骨头、此刻还残留着一丝冰冷触感的手,却异常小心地避开我受伤的脖子,轻轻托起我颤抖的、沾满酒渍和污垢的身体。
我灰黄色的羽毛沾满了地上的酒液、油渍和不知名的粘稠污物,在他一尘不染的昂贵黑色西装袖口上,留下难堪的、湿漉漉的污痕。他没有丝毫嫌弃,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那污迹,只是稳稳地托着我,站起身。在一道道惊愕、畏惧、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他旁若无人地穿过依旧喧闹但此刻至少在他周围形成了一片真空般死寂的舞池,径直走向那扇旋转的玻璃门。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如同摩西分开红海,只是这片海充满了惊疑和恐惧。
外面凌晨的空气清冷刺骨,带着未散尽的夜露气息和城市特有的尘埃味道,猛地灌入我火烧火燎的肺腑,冲淡了里面污浊得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他径直走到金凰宫巨大的霓虹招牌正下方。那变幻的、永不疲倦的红蓝光线流淌下来,把他挺拔的身影和我小小的、如同垃圾堆里捡出来的身体,都笼罩在一片迷离、诡异的光影之中。招牌上,鸭王两个巨大的霓虹字,正嚣张地亮着,发出持续不断的滋滋电流声,像某种永恒饥饿的巨兽在无声地咀嚼。
他轻轻弯下腰,动作轻柔地将我放在冰冷坚硬的人行道上,远离了旁边污水横流的下水道口。我瘫软在地,劫后余生的剧烈战栗还未平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脖子和翅膀的疼痛。我只能仰起头,呆呆地望着他笼罩在霓虹光影中的脸。那光芒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深邃的轮廓,却让他的表情更加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中显得格外幽深。
他直起身,没有再看我,目光似乎投向巷子对面老王烤鸭店那昏暗的橱窗。就在他转身,即将重新投入那片喧嚣的霓虹深渊时,一句低语,被凌晨微凉的、带着湿意的风卷着,清晰地送到我耳边:
小东西,这地方……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被砂纸磨过的沙哑和深深的倦意,……吃鸭子。
这句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碎了我之前所有关于天堂的幻想。
他迈开步子,身影即将被那旋转的、吞噬光线的玻璃门再次吞没。
风似乎更大了些,又送来了最后一句,更轻,更像一声从灵魂深处溢出的、疲惫不堪的叹息,几乎要碎在风里:
其实……我也一样。
话音落下,那扇华丽冰冷的玻璃门无声地旋转着,彻底吞没了他的身影,如同被那光怪陆离的欲望巨兽消化殆尽。门内依旧喧嚣震天,门外只剩下清冷的死寂和永不熄灭的霓虹。
我独自趴在冰冷坚硬的人行道上,霓虹灯的光晕在我模糊的视野里晕染开一片湿漉漉的迷蒙。喉咙里的剧痛和翅膀的闷痛还在清晰地提醒着方才濒死的窒息。但此刻,另一种更深、更钝、更冰冷的痛楚,却从那个被捏碎又重组的鸭王二字里,狠狠砸进我小小的、刚刚开始理解这世界残酷法则的脑袋里。
那句话——我也一样——像一枚烧红的、带着倒刺的冰冷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