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茶坊(二)
天泉缸中盛满清和雨,几尾红鲤轻轻颤动尾鳍,时而贴着缸壁缓缓游动,一滴雨露伴着素白的花儿落入水面,泛起涟漪。
令知荷垂眸怔忡,凝滞的目光落在那水面的倒影,望着枝桠摇曳惊起停留的鸟儿。
“见你愁眉不展,在想什么?”令知荷转首,见说话的正是荀哥儿,便道:“池鱼需隐,但这缸中无蔽,鱼儿不得安心。
”荀哥儿听她这么说,笑道:“姑娘心细,若是这样,放些山石枯枝就行了。
”说罢,他去捡来几块石头,又拾了几根树枝放入缸中。
缸中鱼儿被忽来的石子一惊,四处游窜,不过一会儿,又徘徊在那浮枝底下。
令知荷眉眼的愁散去,心里的愁仍留。
愁不在此,唯有昨夜疑惑未解,恰好此刻空闲又无旁人,定要将此事一概问清楚。
她毫无顾忌地问:“荀哥儿,你昨夜所说女子,名唤什么?为何寻不回来?”荀哥儿被她连珠发问,一时愣住,见她神色极其认真,便道:“我只知她姓祁,一次听过有人喊她……缙秋,但我不知是她不是,你同她相识?她去哪儿了?”荀哥儿眼中迫切,似乎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缙秋的下落。
自前日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他心里便悸动恍惚,他记得那位姑娘目若秋水,笑起时十分好看,嘴唇……如同将熟的朱果。
祁姑娘初来花茶坊时,姝丽的脸蛋挂着淡淡的愁,她着一身红裙,与后院的仆役大不相同。
但她却不生涩,在前庭做事干练精敏,也大大方方地同后院的人交谈。
我无意听她说起家中贫寒,唯留母亲与生病的弟弟。
可她这样的女子,里外都是极好的,若没了家中的吃穿用度压在肩头,早能逍遥自在地过活。
但她从未抱怨过。
她曾在前庭痴痴望着台上那些妍丽夺目的女子,欢声笑语,杯中美酒如流水,席上珍馐若弃泥。
而她唯有一身褪色红裙。
众人不知,我却望穿她眼底的艳羡……怎会不艳羡。
……一日花茶坊来了个痴傻老人,白发皤然,形容枯槁,他跪坐在冰凉石阶旁,风中不知是雨还是他浑浊的泪,枯瘦的手指不停地、反复地在脸上抹着,却怎么也抹不去那湿润。
整条街巷飘着他的哭喊声,喉头像破锣擦锈般嘶哑:“囡囡,爹爹喊你还像小时候一样响啊!你怎……都不与爹爹说一声……啊……”每一声都带着“嗬嗬”的气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唇瓣颤抖着。
世道无情,寥寥行人路过也不曾看他一眼,花茶坊的人听得厌烦,任他在雨里淋了几个钟头,褪色布衫紧紧贴在嶙峋肩头。
来人要将他赶到别处去,冷脸啐了声:“滚远点,别碍眼!”见他不动,几尺高的男人耐不住性子,一把扣住他胳膊,拖着便往角落搡去。
缙秋放下盘中酒水,顶着雨水跑出门。
在那几个男人面前,她身形那么瘦小,发丝贴在脸颊两侧,雨水打湿眼睛,她忍住不适尽力地睁开眼,语气坚毅:“我会带他走的,你们不要动他!”她挡在老人身前,将他搀扶起来,任他身上的脏污沾染红裙,可她没有退步。
明知会被虔婆责罚,她还是去了。
那日我叹息,在这世态炎凉、人心叵测之地,总算有那么一个纯善的人。
可是她不见了。
他独记得,是九月中一个秋风萧瑟的夜晚,自那过后,再没见过祁姑娘。
彼时秋燥,易伤肺阴。
荀哥儿久居庖厨,熟稔食材脾性,便于晚膳过后,取银耳、莲子、冰糖,佐以桂花炖了一碗秋露羹。
是他专为祁姑娘炖的,他想以此表露心意,仅仅是表露心意,不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