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发出低沉的嗡鸣!那冰冷的警兆几乎化为实质的尖刺,狠狠扎进姒墨的脑海!她几乎能听到命运齿轮在暴雨声中发出的、令人牙酸的转动声!姬凉身份暴露的凶险,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猛!
她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用自己玄色的身影巧妙地挡住了那几个楚人投向姬凉的视线。冰冷的手指,借着身体的掩护,极其迅速而用力地掐了一下姬凉的手臂!
姬凉浑身一震!他正沉浸在治水的焦灼思绪中,手臂上突如其来的剧痛和姒墨那瞬间传递过来的、冰冷如刀的警示意念,让他猛地惊醒!他顺着姒墨身体遮挡的微小缝隙,眼角的余光也捕捉到了那几个形迹可疑的身影和那柄独特的白虎剑柄!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所有的治水方略、忧国忧民的情怀,在亡命的危机面前,被瞬间冻结!
他眼中的锋芒瞬间敛去,如同利刃归鞘,重新覆上一层市井流民特有的茫然和惊惶。他微微佝偻起背,脸上恰到好处地堆满了对洪水的恐惧和对未来的绝望,仿佛刚才那个指点江山的身影只是旁人的错觉。
暴雨如注,将商丘城浸泡在一片冰冷的水世界之中。姬凉那石破天惊的堵不如疏之策,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终究还是在绝望的城池中激起了求生的涟漪。宋国执政大夫子罕,一位以务实著称的老臣,在焦头烂额之际,听闻了市井中关于一个懂水的流民的神异传言。几经辗转,化名子梁的姬凉被带到了子罕面前。
当姬凉站在临时充作治水指挥所的城楼高处,望着脚下滚滚浊流和远处依稀可辨的丘陵洼地时,那深藏于血脉中的、属于公子姬凉的见识与胆魄,再也无法被子梁的卑微外壳完全掩盖。他指着地图,条分缕析,引经据典,从《禹贡》的疏导之法,到实地水脉的走向,言辞清晰,目光灼灼。那份久违的、属于上位者的从容与自信,在他沾满泥浆的粗布褐衣下,熠熠生辉。
子罕浑浊的老眼越来越亮,最终拍案而起:善!大善!子梁,即日起,你为水司空佐吏!所需民夫、粮秣,本卿全力供给!务必疏通睢水,救我商丘!
姬凉躬身领命,垂下的眼眸深处,却并无太多喜悦,只有一片沉沉的凝重。他知道,这一步踏出,子梁这个脆弱的伪装,便已摇摇欲坠。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开。那个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耕作的流民子梁,一夜之间成了商丘城家喻户晓的人物。姒墨在市井角落的草药摊前,听着周遭兴奋的议论,面上沉静如水,心中却如同压着万钧巨石。腰间玄玉圭那冰冷刺骨的悸动从未停止,反而随着姬凉声名的鹊起而愈演愈烈,圭身上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痕!她知道,无形的罗网正在飞速收紧。
一日黄昏,姬凉拖着极度疲惫却隐隐带着一丝亢奋的身体回到他们临时栖身的、一处由废弃仓廪改成的狭小居所。他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郁的药草苦香便扑面而来。姒墨正背对着他,在一个小小的陶罐前熬煮着什么。昏黄的灯火映着她专注的侧影,莫名地让姬凉紧绷了一整日的心弦微微一松。
墨……他轻声唤道,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姒墨没有回头,只是用木勺缓缓搅动着罐中墨绿色的药汁。过了片刻,她才低低开口,声音如同深潭般平静无波:公子今日在工地上,意气风发,指画山河,颇有昔日明堂论政之风。
姬凉脸上的那一丝暖意瞬间凝固。他走到姒墨身后,看着跳跃的灯火在她乌黑的发髻上投下颤动的光影,沉默了片刻。形势所迫……商丘若破,你我亦无处容身。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况且,看着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我……
我知道。姒墨打断他,终于转过身。她的眼神清澈,却深邃得如同古井,清晰地映出姬凉此刻复杂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