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陵的春末,总带着一股子黏腻的潮气,像是浸透了水的绸缎,沉沉地压在人心上。沈怡却觉得这芙蓉镇外的风,比金陵那金丝雀笼子里的空气要清爽得多,哪怕这清爽里掺着泥土和牛粪的气味。她捏着从家里带出来的几块银元,指尖冰凉,站在镇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望着眼前高低错落的青瓦灰墙,还有石板路上深深的车辙印子,长长吁出一口气。总算……逃出来了。逃开了父亲那张不容置喙的脸,逃开了与金陵陆家那位素未谋面的少帅的婚约。那婚约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
小娘子,一个人呐一个油滑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沈怡心头一跳,猛地回头。三个穿着短褂、敞着怀的汉子不知何时围拢过来,为首的是个三角眼,脸上堆着令人作呕的笑,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逡巡,从她略显凌乱却依旧乌黑油亮的发髻,落到她身上那件素色锦缎旗袍勾勒出的窈窕身段上。芙蓉镇闭塞,何曾见过这样水灵的人物那眼神像沾了污泥的刷子,刮得沈怡浑身发冷。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抵上粗糙的槐树皮,强自镇定道:几位大哥,有事
嘿嘿,没事没事,三角眼搓着手,又逼近一步,一股劣质烧酒的臭味扑面而来,就是看小娘子面生,长得又俊,想跟你……交个朋友!他身后两个跟班跟着哄笑起来,污言秽语夹杂其中。
让开!沈怡的声音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心沁出冷汗。她环顾四周,天色渐暗,石板路上行人稀稀落落,偶有人投来目光,却都匆匆避开。
哟,还挺辣!三角眼笑得越发猥琐,一只粗糙油腻的手就朝沈怡白皙的脸颊摸来。
沈怡吓得闭上眼,心瞬间沉到谷底。
住手!
一声清朗的断喝,如同碎冰投入滚油。
预料中的触碰没有落下。沈怡猛地睁开眼。一个身影挡在了她身前。那是个年轻男子,身形清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衫,背着一个沉甸甸的、沾满泥土草屑的竹篓。昏黄的暮色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的肩背轮廓,却像一道骤然劈下的闪电,隔开了那些污浊的视线和令人窒息的气息。
陆欢三角眼显然认得来人,三角眼里的下流换成了轻蔑和恼怒,你个穷卖药的,少他妈管闲事!滚开!
被称作陆欢的年轻人没有退开半步,反而将身后的沈怡护得更严实了些。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韧劲:王癞子,欺负一个外乡来的姑娘家,算什么本事
老子今天还就欺负了,连你一块儿教训!王癞子被当众顶撞,恼羞成怒,脸上的横肉抖动着,猛地一拳就朝陆欢面门捣来!
陆欢下意识地偏头躲闪,那拳头擦着他额角过去,带起一阵风。他背上的药篓猛地一沉,人踉跄了一下。另外两个流氓见状,立刻怪叫着扑了上来,拳脚雨点般落下。陆欢咬着牙,用身体死死护住身后的沈怡,双手胡乱地格挡,竹篓里的草药被撞得散落一地,散发着清苦的气息。他根本不是对手,闷哼声不断响起,身体在拳打脚踢中痛苦地蜷缩、摇晃,像风中一片随时会被撕碎的叶子。
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沈怡的尖叫带着哭腔,她想去拉,却被陆欢用尽力气推开,姑娘……快走!
混乱中,不知谁抄起路边半块青砖,狠狠砸在陆欢的后背上!陆欢身体猛地一僵,一大口鲜血噗地喷溅在沈怡素色的旗袍下摆,洇开刺目惊心的暗红。他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栽倒。
妈的,晦气!王癞子见人吐血倒地,也怕真闹出人命,啐了一口,朝两个跟班使了个眼色,走!三人骂骂咧咧地迅速消失在昏暗的街巷深处。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和浓重的血腥味。沈怡浑身都在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