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控制不住地轻颤。他紧紧箍着我的手臂也略微放松了一丝,但依旧没有放开,仿佛我是他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稍一松手就会消失。他滚烫的泪水也止住了,只是沉重而灼热的呼吸依旧喷洒在我的发顶,胸膛的起伏也依旧剧烈。
我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泪水还是他衣料上的湿痕。视线模糊地望向他。他亦低下头,那双赤红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眼睑肿胀,脸上泪痕纵横交错,狼狈不堪,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真实而脆弱。他凝视着我的眼睛,眼神复杂得如同破碎的万花筒,里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深不见底的痛楚,有浓得化不开的悔恨,还有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探寻。
四目相对。空气里只剩下我们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声,还有窗外细密的雨声。
良久。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着。最终,那个在心底盘桓了十年、简单得如同白水、却又重逾千钧的问题,终于被他用那依旧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小心翼翼,问了出来:
苏影…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雨丝细密地敲打着博物馆高耸的玻璃穹顶,声音如同无数细小的指节在轻轻叩问。那冰冷的、带着咸腥水汽的空气,丝丝缕缕地从不知名的缝隙渗入,盘旋在空旷展厅的上空,却无法侵入我们之间这方寸之地。
他沙哑的询问,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汹涌泪水后的短暂沉寂,也轻轻拨开了那层厚重得令人窒息的情绪帷幔。
多久没见了
这个问题太过简单,简单到答案可以脱口而出——十年。整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却又太过沉重,沉重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血泪的铅块,堵在喉咙口,沉甸甸地坠着心。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所有试图精准计数的努力,都在对上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沧桑时,溃不成军。那里面盛载的东西,远非十年光阴所能涵盖。那是无数次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烙印,是背负着亡者身份在黑暗中潜行的孤独,是漫长岁月里无法言说的隐忍与亏欠。
十年。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音节都像在砂纸上磨过。抬起手,指尖带着未褪尽的颤抖,轻轻拂过他深灰色西装的翻领,拂过那昂贵布料下隐约透出的、绷带的坚硬轮廓。可你的伤…好像从不曾真正好过。指尖下的触感冰冷而陌生,提醒着我这十年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无数我看不见的硝烟与沟壑。
他的身体在我指尖触碰的瞬间微微绷紧,随即又强制放松下来。他没有否认,只是那只依旧环在我腰间的手臂,无声地收紧了一分。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沉默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死寂,而是一种带着沉重呼吸和心跳的、劫后余生的相顾无言。
我的目光越过他宽阔的肩膀,落在那枚静静躺在射灯光束下的箭簇上。古老的金属在纯净的光线下流转着冷冽而沉静的光泽,那枚狼首徽记线条遒劲,仿佛跨越千年时光,依旧在无声地咆哮。它见证了古战场的残酷,也阴差阳错地,在相隔十年的两次生死关头,将这个男人从死神的镰刀下拉回。一次是冰冷的实体,一次是虚幻的影像。命运用它冰冷的手指,在我们之间画下了一个荒诞而残酷的圆环。
它还在那里,我喃喃地说,视线没有离开那枚箭簇,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像个…沉默的守护神还是…命运的嘲讽者这枚小小的金属,承载了太多我们无法理解的重量。
他顺着我的目光望去,下颌线依旧绷得很紧。片刻后,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又暗流汹涌:或许两者都是。它提醒我,有些债,是刻在骨头里的,还不清。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回我的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