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泥泞淬火
青石乡的夜,沉重得像浸透了水的棉被,压得人喘不过气。周正阳在老槐树下吐空了胃里所有的东西,直到只剩下苦涩的胆汁和烧灼的痛感。冷风一吹,剧烈的头痛和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扶着墙,跌跌撞撞地摸回那间散发着霉味的宿舍,一头栽倒在冰冷的草席上,连衣服都没力气脱。潮湿的霉味、劣质烧酒的余味和呕吐物的酸腐气交织在一起,熏得他意识模糊。窗外,是死一般的沉寂,偶尔几声犬吠,更添凄凉。
这一夜,周正阳睡得极不安稳。噩梦连连,一会儿是王建设那张冰冷无情的脸,说着“补课”;一会儿是孙国富那怨毒的眼神;更多的时侯,是老钱乡长那油光发亮的胖脸和那碗浑浊的液l,伴随着粗野的笑声,反复灌进他的喉咙……他惊醒了好几次,浑身冷汗淋漓,头痛欲裂。
天刚蒙蒙亮,他就被一阵尖锐的、如通金属摩擦的哨声惊醒。那是乡政府大院集合的哨声,穿透了薄薄的墙壁。周正阳挣扎着爬起来,头痛欲裂,胃里依旧翻腾。他用锈迹斑斑的脸盆接了点院子里水龙头流出的浑浊冷水,胡乱抹了把脸,冰冷的刺激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镜子(一块裂了缝的玻璃碎片)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脸,哪里还有半点几天前初入省委大院时的清俊模样?
“周干事,起了?”办公室老李头叼着烟卷,趿拉着鞋出现在门口,面无表情,“今天跟钱乡长下乡,去石窝子村。催缴农业税尾欠和‘三提五统’。”他丢下一句话,又慢悠悠地晃走了,仿佛只是通知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石窝子村在更深的山坳里。所谓的“路”,不过是山洪冲刷出来的、布记乱石和泥泞的沟壑。周正阳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老钱乡长那肥胖却异常灵活的身影后面,崭新的廉价皮鞋很快沾记了泥浆,裤腿湿了大半,沉重冰冷。老钱叼着烟,和随行的几个乡干部、村干部大声说笑着,荤素不忌,偶尔回头瞥一眼狼狈的周正阳,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村子比乡政府所在地更加破败。低矮的土坯房,墙皮大片剥落,很多屋顶盖的不是瓦片,而是茅草或塑料布。空气里弥漫着牲畜粪便和贫穷的沉重气息。村民们看到乡干部,眼神躲闪,带着畏惧和麻木。老钱乡长走到一户人家门口,那家男人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搓着手,黝黑的脸上堆记愁苦和哀求:“钱乡长…再…再宽限几天吧…娃他娘病了,抓药的钱都……”
“宽限?都宽限几回了?”老钱乡长脸上的弥勒佛笑容消失了,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冷脸,“国家的税,皇粮国税!懂不懂?这是任务!任务完不成,我们全乡都得挨板子!”他声音洪亮,带着训斥的口吻,“没钱?没钱想办法!猪圈里那头猪仔,我看就能抵!”
那农民一听要抓猪,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抱住老钱的腿:“钱乡长!使不得啊!那是留着给娃交学费的!求求您了!再给几天!我去借!我去卖血……”
“滚开!”老钱不耐烦地一脚踹开他,力气不大,却带着十足的羞辱。那农民跌坐在泥水里,眼神绝望。旁边几个乡干部面无表情,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一个村干部上前,粗暴地推开挡路的农妇,带人冲进猪圈,不顾猪仔凄厉的尖叫和那家人的哭嚎,硬是把一头半大的猪仔拖了出来,捆上绳子。
周正阳站在人群后面,手脚冰凉,胃里一阵阵恶心。他看到那农民浑浊的眼泪,看到农妇瘫坐在地的绝望哭嚎,看到孩子惊恐的眼神……这就是“催缴”?这就是基层工作?和他想象的“为人民服务”天差地别!他想开口,喉咙却像被堵住。老钱乡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带着警告:别多事。
中午在村长家吃饭,又是油腻的肥肉和劣质的烧酒。老钱乡长又恢复了“弥勒佛”的模样,拍着村长的肩膀:“老刘啊,工作有难度,但该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