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粉笔灰与薄荷糖
1993年9月6日,青川中学的爬山虎正在吞没最后一块红砖。
我缩在初三(2)班靠窗第四排的位置,用圆规尖在课桌右下角刻下今天的日期。
木屑簌簌落在摊开的地理图册上,黄河流域的等高线顿时落满细雪。
林穗!班主任的教鞭敲在黑板槽上,粉笔灰惊飞如白蛾,去教务处领新校服。
我攥着皱巴巴的领取单穿过走廊时,晨雾正从锅炉房烟囱里漫出来。
油印室飘来蜡纸灼焦的苦香,混合着围墙外早市炸油糕的甜腻,这是独属于九月的味道。
忽然瞥见布告栏里新贴的转学公告,钢笔字洇着未干的墨痕:顾怀南,原就读于哈尔滨第三中学......
教导主任的训话声突然从广播炸响,震得楼梯间铁栏杆嗡嗡颤动:某些同学不要以为换了环境就能......
后面的话被电流杂音切碎,我抬头看见漏雨的广播箱里,有麻雀正衔着碎磁带筑巢。
领完校服回来时,整个教室突然安静得像被按了暂停键。
我的帆布鞋卡在门槛上——过道里站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怀里牛皮纸包着的教材正往下滴水。
他侧脸映在蒙尘的玻璃窗上,睫毛在阳光里熔成金线,发梢还沾着穿越半个中国带来的晨霜。
正好,林穗带新同学去领课本。班主任的圆珠笔尖戳了戳我课桌上摇摇欲坠的《海淀考王》。
我慌忙起身,马尾辫扫落了墨水瓶。
蓝黑色液体顺着桌缝奔涌,瞬间染透他搁在椅背的数学卷子,在顾怀南三个工整的楷书名字上洇出妖异的鸢尾花。
他弯腰时,后颈凸起的脊椎骨像一串未落子的白玉围棋子。
那支滚落的英雄钢笔被他拾起,镀金笔尖在虎口转出个漂亮的弧线:你的笔尾音带着北方的雪意,指节擦过我发烫的耳尖。
我点头时瞥见他挽起的袖口,皮肤上有道淡青色的旧疤,形状像辽东半岛的轮廓线。
他校牌上的照片似乎是在松花江边拍的,背景里结着雾凇的枝桠斜斜刺破1992年的冬天。
第一堂课间,我看见他在走廊尽头擦窗户。
蓝白校服外套松垮垮搭在栏杆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灰的红背心——这种老式针织背心,去年就没人穿了。
他踮脚时裤脚缩上去一截,露出深蓝袜子上的小企鹅图案,左脚那只掉了颗塑料眼睛。
转学生真怪。同桌王莉莉撕开话梅包装纸,听说他爸是驻苏联的工程师呢。
我数着他擦玻璃的节奏,抹布每划三次就会在右上角停顿——那里有我用小刀刻的半句诗:玻璃晴朗,桔子辉煌。
正午的阳光突然穿过云层,他口袋里的玻璃罐折射出七色光斑。
那是个装水果罐头的旧瓶子,改成了糖罐,里面挤满印着斯拉夫字母的糖纸。
最上面那张金箔纸在光线下流转,仿佛西伯利亚铁路的鎏金时刻表。
放学后我借口值日留下。
他的课桌抽屉里有股冷冽的松木香,物理练习册边角卷着毛边,空白处画满函数图像构成的星座图。
当我用抹布擦到第三遍三八线时,突然发现蓝墨水渗进了木纹——那些蜿蜒的痕迹,竟与他练习本上的抛物线惊人相似。
暮色漫进教室时,他在后门投下长长的影子。
我慌忙藏起找到的半块薄荷糖,包装纸上的俄文标签正被汗水濡湿。
要尝尝吗他晃了晃糖罐,玻璃碰撞声像风铃,爸爸从莫斯科带回来的。
薄荷糖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广播站突然滋滋啦啦响起《千千阙歌》。
老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