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连接成天鹅座颈部的光带。
我们默契地走向生物实验室,福尔马林溶液里那条蜕过九次皮的草蛇,此刻正盘成莫比乌斯环的形状。
他忽然掏出手电筒照向浸泡池,池底沉着三百六十五颗薄荷糖,每颗糖纸都印着不同年份的香港月相。
我爸调任回京了。他指尖拂过窗台的蓝楹花,花瓣突然舒展如1993年初遇那天,明天下午的火车...蝉鸣在此刻达到沸点,淹没了后半句话。
我看见他喉结滚动如那年暴雨夜的闷雷,后颈新添的伤疤正是辽东半岛的轮廓。
毕业典礼上,校长正在朗诵《别赋》。
我摸出藏在袖口的铁皮盒,里面装着修好的磁带和那枚莫斯科地铁徽章。
当《东方之珠》的合唱响起时,顾怀南突然起身离席,校服衣摆扫落我膝间的糖纸雨。
追到红砖巷时,香港回归倒计时牌正跳到最后七小时。
他站在我们躲过雨的锅炉房旧址,手里攥着泛黄的信纸——正是我当年写给北京笔友的那封,邮戳日期却盖着1997年6月30日。
其实没有笔友。他背后的晚霞烧成紫荆花的颜色,这些年往莫斯科寄的信...突然驶过的火车汽笛吞没了余音,铁轨震动中,我们同时摸出对方当年塞在作业本里的纸条——我的那张浸着蓝墨水,他的那张沾着松针香。
暮色四合时,第一颗烟花在东南方向炸开。
他摊开掌心,里面躺着颗结晶的薄荷糖,糖芯封着1993年的蓝楹花瓣。
我们共享的耳机里,《千千阙歌》正唱到尾声,二十三点五十九分的月光突然大盛,将铁轨照成银河的模样。
当零点的钟声震落满树蝉蜕时,进站列车卷起的风掀开我们紧握的毕业册。
最后一页贴着撕碎又粘合的信笺,莫斯科与北京的邮戳重叠处,用磁粉写着句未完成的话:纵使千千...
南下的列车与北上的列车在此刻交会,车窗里我们的倒影在1997年7月1日的晨光中相触。
隔着双重玻璃,我看见他对着虚空说了句话,看口型正是那年舞台上的俄语台词——后来查词典才知,那是莱蒙托夫的诗:我们终将重逢,在星群重新排列的夜晚。
铁轨尽头,香港回归的烟花正在绽放。
我抱紧装着磁带的铁盒,突然明白那些年错频的收音机、未寄出的信、烧焦的糖纸,都是时光这台永磁发电机在积蓄电流,只为在此刻点亮跨越五个时区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