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琉璃灯碎
林曼君跪在青砖地上,膝盖压着游行时被扯破的传单。油墨在月白色校服上洇开,像一摊凝固的血。她数着地砖缝里的蚂蚁,看它们扛着面包屑爬过女权即人权的铅字。
新式学堂教你怎么勾引姐夫
青花瓷盏擦着耳畔砸在柚木地板上,碎瓷片溅到她的百褶裙摆。继母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梨花木茶几,震得那本《新青年》滑落在地。林曼君盯着封面上振臂疾呼的妇女雕像,想起昨日在圣约翰大学礼堂,沈砚之也是这样举着解剖刀说:新女性当如柳叶刀,剖开这腐朽世道。
跪直了!
乌木戒尺带着风声抽在脊背,火辣辣的痛感顺着蝴蝶骨蔓延。父亲暴怒的脸在琉璃灯下忽明忽暗,山羊胡须随着唾沫星子颤动:沈家方才来退婚,说你在圣约翰搞什么...性解放!
林曼君攥紧裙裾。昨日霞飞路咖啡馆的对话在耳边炸开,沈砚之握着她的手说:曼君,等新医院建成我们就结婚。他的指尖还沾着解剖课的福尔马林味,金丝眼镜片上落着梧桐叶的影子。
老爷消消气。继母用帕子掩住嘴角冷笑,要我说,就该学张公馆把小姐锁在阁楼...
话音未落,雕花门突然洞开。
沈砚之拎着牛皮医箱立在光晕里,白大褂被穿堂风掀起一角。林曼君看见他胸袋里露出的半张泛黄照片——法国女记者的红唇正印在他为她点烟的指尖,那支骆驼牌香烟还是游行那天她塞给他的。
伯父误会了。金丝眼镜泛着冷光,退婚是因我要去北平防治霍乱。
林曼君的指甲掐进掌心。三天前他们还在外滩看烟花,他说要带她去协和医院见胡适先生。此刻他白大褂上沾着暗红血迹,像是刚从手术台下来,又像是...她突然想起法租界墙上那些弹孔。
沈公子深明大义!父亲慌忙起身作揖,小女顽劣,实在配不上...
林小姐很好。沈砚之打断他,医箱咔嗒一声打开,只是时局动荡,沈某不忍佳人随我颠沛。
林曼君盯着他取出的听诊器。银质圆盘在琉璃灯下泛着冷光,像个月亮落在她心口。去年他教她听心跳时说:医学是最诚实的艺术,此刻他的心跳却隔着白大褂传来,平稳得令人心寒。
曼君。他突然蹲下身,消毒水味混着雪松香袭来,把手给我。
她下意识伸手,冰凉的听诊器贴上腕间。他的拇指按在桡动脉处,力道大得生疼。脉搏在银盘里咚咚作响,震得她耳膜发痛。
心率过速。他抬眼时镜片反光,建议卧床静养。
林曼君猛地抽回手。他指腹的薄茧擦过她腕间红痕——那是上周游行时被军警扯断的手链留下的。当时他把她护在怀里说:别怕,我在。
沈公子仁心!继母尖着嗓子插话,快给小姐收拾间客房...
不必。沈砚之起身扣上医箱,我坐今晚的火车走。
林曼君突然抓住他衣摆。白大褂下的怀表链硌疼她掌心,表盖里那张合影的边角还沾着火漆印——正是她上个月寄去北平的信封封蜡。
你说过要教我解剖学。她声音发颤。
沈砚之掰开她的手指,动作温柔得像在剥离粘连的纱布:林小姐,医学需要绝对理性。
穿堂风卷起《新青年》的书页,哗啦啦翻到《娜拉走后怎样》。林曼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旗袍下摆扫过满地碎瓷,发出细碎的哀鸣。
不知好歹的东西!父亲一脚踹翻茶几,明天就送你去教会女中!
林曼君突然笑起来。她捡起一片碎瓷,在青砖上划出歪歪扭扭的德文——那是沈砚之教她的第一句话:Was
mich
nicht
umbrin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