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汝等当知,吾文家能在朝堂立足,靠的是智慧,而非蛮力。行事不可急功近利,需如那豹子,潜伏等待时机,一出手,必能得利。莫要被眼前之利蒙蔽双眼,要看到长远之局势。”
他又看了一眼文维申,语重心长地说:“依附他人,犹如攀附大树。大树虽能遮风挡雨,但亦有倾倒之日。需明白他人的底线与软肋,不可触碰其核心利益。同时,在其羽翼下,要发展自己的势力,不可完全依赖他人。如此,方能在朝堂长久立足。”
三子噤若寒蝉。
文彦博忽觉疲惫,闭目养神片刻,才幽幽道:“你们可知,包希仁(包拯)如何训子?”
见儿子们摇头,他轻声道:“他说——‘不求尔等光耀门楣,但求莫堕家声’。”
烛花爆响,映得老人面上皱纹更深。
“可惜啊……”文彦博摩挲着案上那方“嘉佑重臣”的玉印,“你们连不堕家声都做不到。”
他有些失望,没想到自己的后人竟然如此蠢笨,真不知道将来谁能出来抗住家势。
文彦博半倚在紫檀榻上,指尖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印——那是神宗亲赐的“耆英”之宝。
窗外风雨渐紧,屋内却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都坐吧。”文彦博眼皮未抬,声音沙哑如枯叶摩挲。“今夜,老夫给你们讲讲这大宋朝堂的‘棋局’。”
“如今的朝堂,分三拨人——”
他伸出三根枯枝般的手指,“吕大防一派,刘挚一派,还有……苏轼那帮蜀地纵横家。”
文及甫急道:“父亲,苏学士如今可是朝堂重臣,还是名满天下的大文豪……”
“文豪?”
文彦博冷笑,“当年范希文搞庆历新政,欧阳永叔(欧阳修)跳得比他还高,醉翁先生文采满天下传名,结果呢?范公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天下事,不可为而为之者,愚也’。”
他抓起案上棋枰,将黑子白子哗啦倒出:“范存仁想留新法余毒,是怕财政崩盘;刘挚、王岩叟要赶尽杀绝,是为博清流之名;至于苏轼……”
一枚白子被弹到角落,“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才子罢了,风流快活才是他的归属,朝堂不适合他,很快就要栽个大跟头。”
文维申小心问道:“父亲当年与富弼、韩琦共事,如何能屹立不倒?”
老人眼中忽现追忆之色:“庆历二年,夏贼元昊犯边。韩稚圭(韩琦)非要主动出击,范希文坚持固守。”
老人忽然嗤笑,“老夫当时怎么说?——‘不如先派使者骂元昊一顿’。”
三子愕然。
“结果呢?韩琦兵败好水川,范仲淹被骂怯战。唯有老夫……”他抚须轻笑,“因为骂得精彩,反升了枢密直学士。”
烛光下,老人斑驳的面容竟透出几分狡黠:“为官之道,不在对错,而在‘分寸’。”
文宗道犹豫道:“可苏子瞻说差役法害民……”
“他懂什么!”文彦博轻轻拍案,茶盏叮当作响。
“当年王安石搞免役法,司马光要废,老夫就说过——‘骤废必乱’!如今果然如此,苏轼又跳出来改,改来改去,个个想的都挺好,都没有能人去执行,就靠下面那群人吗搞得乌烟瘴气,像什么话……”
他猛地咳嗽起来,喘息稍定后低声道:“知道欧阳修晚年为何闭口不谈政事吗?他临死前的绝笔信中跟我说——‘天下弊病,如人衰老,非药石可愈’。”
夜雪渐密,文彦博从袖中掏出三封泛黄的信札:“这是庆历年间,范、富、韩三人给老夫的私信。”
他指尖点着信上斑驳墨迹:“范希文信中二十七处涂改,韩琦信上沾着好水川的血,富弼这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