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殿门重重合上时,铜雀灯台上的烛火剧烈摇晃。赵煦呆立在满地狼藉中,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滴砸在琉璃瓦上,像无数细小的嘲笑。
烛火已熄,赵煦蜷缩在龙榻上,锦被裹得死紧,却仍止不住发抖,恐惧将他死死包围住。
他盯着帐顶繁复的云纹,眼前却浮现出高太皇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一次私藏禁书事发,老妇人命人当着他的面,将那本好不容易寻来的《山海经》一页页撕碎,投入炭盆。
火舌卷过异兽图鉴时,她淡淡道:“官家既这般闲,不如抄《女诫》十遍。”
“……男儿之身,抄《女诫》……”
赵煦猛地闭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十日里,他每写一字都像在吞针。
老宫女就立在案边监督,见他笔稍顿便咳嗽一声。最屈辱的是,抄完的纸竟被装裱起来,挂在崇政殿侧厢——要满朝文武都看见天子的“功课”。
窗外惊雷炸响,他浑身一颤。今夜搜出的《伊川易传》比《山海经》如何
“明日……明日她会怎么罚我?”
或许会当廷宣读他的罪状?或许要他在紫宸殿上跪着听训?又或许……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被杖打的翰林待诏,只因为曾经给先帝献了本《青囊书》。
床榻忽然变得像钉板般难挨,赵煦赤脚踩上冰凉的地面,鬼使神差走向阁楼轩窗。雨幕中的宫阙黑影幢幢,檐角螭吻如择人而噬的兽,他探出半个身子,狂风立刻卷着雨粒抽在脸上。
“跳下去……”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惊住了。但更惊惧的是,他竟真的在估算高度——二层楼,头朝下的话……
“官家?”值夜的小黄门突然在门外轻唤。
赵煦触电般缩回身子,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吾...起夜。”
他瘫坐在地,低笑起来。原来自己连寻死的胆量都没有。泪是这时候涌出来的,滚烫的淌过冰冷的面颊。
他想找母妃哭诉,可庆寿宫到德妃寝宫隔着十二道宫门;他想骂张士良,却连摔个茶盏都会惊动眼线。
最后只能咬着被角无声恸哭。朦胧中,他仿佛看见程颐站在雨里摇头:“贪欲怠欲,欲壑难填。”
可我的“人欲”,不过是想读本书啊……
五更梆子响时,泪痕已干的少年天子机械地换上朝服。铜镜里,那双红肿的眼睛,连他自己都不敢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