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同泥塑木雕,在这座巨大的、属于亡者的宫殿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王德海又交代了几句,便躬身告退。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偌大的宫殿,只剩下我一个人,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冰冷而沉重的气息。
我走到梳妆台前。巨大的菱花铜镜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左颊那道疤痕破坏了原本的清丽,显得狰狞而突兀。我抬手,指尖缓缓描摹着那道疤的轮廓,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镜中的女子眼神空洞,深处却燃着一点幽冷的火焰。
袖中那支淬毒的簪子,依旧稳稳地贴着肌肤,传来阴寒的杀意。
元彻……栖梧宫……很好。这场以血为祭的复仇,终于拉开了帷幕。我对着镜中那张破碎的脸,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弧度。
栖梧宫的日子,像一潭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暗流汹涌的死水。
脸上的伤口在太医院流水般送来的名贵膏药滋养下,日复一日地收口、结痂,最终留下了一道浅粉色的、扭曲如蜈蚣般的印记。玉容膏的香气清冽,涂抹在疤痕上带着丝丝凉意,却无法驱散心底那团冰封的火焰。每一次指尖触碰那道疤,都像是在提醒我那日御花园的屈辱,以及更深沉的血仇。
元彻果然念旧。册封贵妃的旨意下达后,流水般的赏赐便涌进了栖梧宫:南海的明珠颗颗浑圆,闪烁着冰冷的光泽;西域的锦缎流光溢彩,触手生凉;前朝的孤本字画散发着陈年的墨香……每一样都价值连城,每一样都带着那个男人居高临下的恩宠。宫人们噤若寒蝉,看向我的眼神愈发复杂,怜悯中掺杂着敬畏,敬畏里又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疏离——毕竟,我只是一个靠着脸上那道疤才获得荣宠的替代品。
他本人,却极少踏足栖梧宫。偶尔驾临,也多半是在深夜,带着一身清冷的夜露和淡淡的酒气。他不说话,只是长久地、沉默地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圈椅里,目光穿透昏暗的烛火,落在我脸上那道疤的位置,眼神空洞而遥远,仿佛在透过我的皮囊,凝视另一个早已消散的魂魄。殿内静得能听到烛芯燃烧的噼啪声,空气沉重得几乎凝滞。
这种时刻,我只需垂眸静坐,扮演好一个温顺沉默的影子。袖中的毒簪在暗夜里无声地散发着寒意,但我知道,时机未到。杀他容易,让他身败名裂、江山易主,才是真正的复仇。
后宫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杀机从未断绝。
第一个撞上来的,是丽妃。一个以容貌娇艳、性情骄纵闻名的宠妃。她大概是觉得,一个毁了容的疤脸贵妃不足为惧,又或许是栖梧宫这曾经的皇后寝宫刺痛了她的眼。她开始在各种场合明里暗里地挑衅、奚落。
一次赏花宴上,她故意打翻茶盏,滚烫的茶水泼湿了我新上身的锦缎宫装,那料子正是元彻赏赐的贡品。
哎呀!贵妃姐姐恕罪!丽妃掩着唇,笑得花枝乱颤,眼底却毫无歉意,妹妹手滑了!只是……姐姐这脸……唉,沾了水可不好,万一那疤又裂开了,惹得陛下心疼可如何是好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竖着耳朵的妃嫔们听个一清二楚。一道道目光,或同情,或讥诮,或幸灾乐祸,像细密的针,扎在身上。
我低头看着裙摆上迅速晕开的深色水渍,又抬眼看向丽妃那张得意洋洋、妆容精致的脸。心头那点幽冷的火焰猛地窜高了一瞬。脸上那道疤似乎也隐隐作痛。
无妨。我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泓不起波澜的深潭,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件衣裳罢了,怎及得上丽妃妹妹这双巧手珍贵陛下常夸妹妹手如柔荑,今日一见,果然‘灵动’得很。
我特意在灵动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丽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平静,甚至反唇相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