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抱地把她往副驾驶塞。她几乎没有反抗,顺从得令人心慌,身体冷得像一块刚从冰窖里挖出来的石头。
把她塞进车里,关上车门,隔绝了部分风雨的咆哮。我绕过车头坐回驾驶座,发动车子。暖气开到最大,暖风呼呼地吹出来,带着干燥的尘埃味道。车内的灯光下,她蜷缩在宽大的座椅里,像只受惊的雏鸟,湿透的红裙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线条。水珠不断从她的发梢、裙角滴落,在真皮座椅上晕开深色的水渍。她抱着自己的手臂,手指深深掐进胳膊里,指节发白。
我脱下自己那件同样湿了大半的西装外套,带着我微弱的体温,轻轻盖在她身上。她微微一颤,没有拒绝,也没有看我,空洞的目光依旧固执地投向车窗外那一片被暴雨扭曲的世界。
车厢里只剩下暖风机的噪音和雨点砸在车顶的密集鼓点。空气粘稠得几乎凝固,压得人喘不过气。我握紧了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兄弟离婚的消息像个闷雷,在今天下午炸响在我的世界里。大鹏在电话那头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离了……妈的,终于离了……
语气里没有想象中的解脱,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和空洞。我甚至来不及细问,他就烦躁地挂了电话。
现在,这个刚刚被我的兄弟从生活里剥离出来的女人,浑身湿透,失魂落魄地坐在我的副驾驶上,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问号。
车子在雨幕中缓缓前行,引擎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沉默像一块湿透的海绵,沉甸甸地堵在我们之间,吸走了所有可能的声音。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她才用一种极其轻微、几乎被雨声吞没的语调说:
他不要我了。
声音里没有哭腔,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彻底的茫然和冰冷。像在陈述一个与她无关的、遥远的事实。
我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想说点什么,安慰指责或者只是问一句为什么但所有的话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虚伪。最终,我只是更用力地踩下油门,让车轮碾过城市湿漉漉的伤口,朝着我那间空荡的、或许能暂时遮蔽风雨的公寓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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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光画廊的玻璃门无声地滑开,门上挂着的铜铃发出一声清脆悠长的叮铃。我站在门口,目光穿过展厅里错落摆放的现代雕塑和架上油画,落在了尽头那扇半开的门后。
那是我的办公室。此刻,门缝里透出一束柔和的光,隐约可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微微弯着腰。苏晚穿着一件宽松的米白色亚麻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段白皙流畅的小臂。她正全神贯注地俯身在一个宽大的调色盘上,左手稳稳地端着,右手拿着调色刀,正小心翼翼地刮取一大块钴蓝色的油彩。那浓稠得如同深海凝结的颜料,被她一点点刮下,发出细微而粘滞的沙沙声。调色刀锋利的边缘闪着冷光,在她纤长的手指间灵巧地翻转、按压、调和。钴蓝旁边,是几抹跳跃的柠檬黄和沉稳的赭石,几种颜色在她的刀下试探、触碰、交融,渐渐调和出一种沉郁又带着奇异生命力的蓝灰色调。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皮鞋踩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松节油、亚麻籽油和新鲜颜料混合的独特气味,微涩,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心神安定的暖意。这味道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外面世界的喧嚣和某些不愿回想的冰冷记忆都暂时隔绝在外。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那个由色彩构成的世界里,对我的靠近毫无察觉。我停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目光落在她握着调色刀的手上。她的手指很漂亮,骨节并不突出,线条柔和,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尖却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几点洗不掉的颜料痕迹——一点茜素红顽固地嵌在指甲缝里,一点钛白蹭在手背的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