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捶打着那条该死的、沉重的石膏腿!每一次捶打都伴随着骨头深处传来的、令人牙酸的闷响和钻心的剧痛,可他感觉不到!他只想发泄!只想把这操蛋的一切都砸碎!
为什么!为什么啊!阿娟!我的腿……我的钱……啊——!吼声变成了呜咽,最终化作了喉咙深处拉风箱般的嗬嗬声。他像一滩彻底烂掉的泥,瘫倒在散发着霉味的床铺上,脸颊深深埋进同样冰冷肮脏的枕头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滚烫的液体混着脸上蹭到的灰尘,在枕头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绝望的湿痕。
窗外,那缕微弱的阳光不知何时彻底消失了。风更大了,呜呜地吹过破烂的窗棂,像无数冤魂在哭嚎。屋子里彻底暗了下来,只剩下墙角那只老钟,还在不知疲倦地、空洞地响着。
滴答。滴答。滴答。
时间,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里,被拉得无比漫长。
二、
三年,像工地扬起的漫天黄沙,粗糙、浑浊,糊了李强一脸一身,一层层覆盖下来,把最初那股剜心剔肺的剧痛和屈辱,硬生生磨成了骨头缝里一种深沉的麻木和钝痛。
城西新盘,锦绣华府的巨大广告牌在初夏午后白晃晃的日头下,反射着刺眼的光。牌子上印着的品质人居,幸福港湾几个烫金大字,在李强布满汗水和灰尘的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他站在高高的钢筋脚手架上,像一只巨大钢铁丛林里微不足道的黑点。脚下是蚂蚁般蠕动的车辆行人,远处是灰蒙蒙、望不到头的城市轮廓线。汗水小溪一样顺着他的鬓角、脖颈往下淌,流进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领口,洇开一片深色的汗渍。后背的衣裳早已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他手里攥着沉重的钢筋扳手,粗壮的手臂肌肉虬结,每一次用力拧紧螺帽,手臂上的青筋都暴凸起来,像一条条盘踞的蚯蚓。脚下的钢筋网格在正午的炙烤下烫得惊人,隔着厚底胶鞋都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度,空气里弥漫着水泥灰、铁锈和汗馊味混合的、属于工地的特有气息。
强子!强子!歇会儿!开饭啦!
工友大刘粗嘎的嗓门穿透机器的轰鸣,从下面一层传上来,带着点迫不及待的兴奋。
李强闷闷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放下扳手,抬手用同样沾满锈迹和油污的袖口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留下几道更深的污痕。顺着简易的钢梯往下爬,动作间带着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特有的僵硬和沉重,那是左腿里那块永远取不出的钢板留下的印记。
工地食堂就是几间用彩钢板临时搭建起来的大棚子,此刻人声鼎沸,像一个巨大的、闷热的蜂巢。工人们端着掉了瓷的搪瓷饭盆,排着歪歪扭扭的长队,吵吵嚷嚷,汗味、劣质烟草味和饭菜味混在一起,形成一股浓烈到近乎窒息的浊气。头顶几台锈迹斑斑的大吊扇有气无力地旋转着,发出嗡嗡的噪音,搅动着这锅浓稠的空气,却几乎带不来一丝凉意。
李强端着那个磕碰得坑坑洼洼的大号铝饭盆,随着人流往前挪。轮到他的时候,掌勺的是个面生的女人。大概四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灰的旧围裙,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但明显刻着疲惫的额头。她低着头,动作麻利,勺子在大铁桶里搅动着,舀起满满一大勺飘着几点油星的冬瓜汤,手腕一抖,哗啦一声倒进李强的饭盆里。
下一个!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沙哑的疲惫。
李强刚想转身,排在他后面的一个瘦高个儿工友大概是饿急了,猛地往前一挤,手肘狠狠撞在李强的胳膊上。
哎哟!
李强猝不及防,手一抖。饭盆里那滚烫的冬瓜汤猛地一晃,一大股混着油星的浑浊液体,不偏不倚,泼溅出来,正正地浇在他的裤裆上!
嘶——!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痛感瞬间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