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把豆角择了。我应声抬头,几朵槐花正巧落在发间,痒痒的。先生总说我眼睛乌黑发亮,像井底的石子,可我知道,再深邃的石子也映不出水中的月影。
正午的太阳最毒时,邮差的自行车铃铛在祠堂前清脆响起。我攥紧围裙一角,看着先生接过那封信。晨露未干的围裙又被汗水浸透,布料黏糊糊地贴在腿上。先生抬头的瞬间,我慌忙转身,围裙在热风里猎猎飘动。
温夏。先生突然叫住我。斑驳的槐影在他脸上晃动,把神情切割得支离破碎。我低头数着围裙上残留的碎花,一朵,两朵,数到第十七朵时,听见他说:秋天开学。灶膛里的火舌舔着铁锅,把围裙烤得发烫。
我把晒干的槐花仔细装进粗布口袋,阿娘说缝在枕头里能治她的失眠。忽然想起先生课本里的那枚槐花书签,也不知城里的校园,有没有这样的老槐树。踮脚折下一枝新开的槐花,沉甸甸的花串压得手腕生疼。
阿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我慌忙扔下槐枝,伸手去拍她佝偻的背。指尖触到她嶙峋的肩胛,心口像被钝刀剜了一下。上月郎中来诊脉时说,她肺里的旧伤最忌潮湿。敞口的布囊还摊在灶台,几片鹅黄的花瓣粘在乌黑的灶沿上。
够了。阿娘枯瘦的手按住我要拿竹篮的胳膊,你外婆当年要采足白露前后的三茬花才够数。望着布袋里稀稀落落的槐花,突然想起先生提过城中药铺收购干槐米的事。或许赶集那天该多采些,把箱底那件半新的蓝布衫当了,说不定能换几副好药。
窗外传来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用围裙擦手时,发现沾了槐汁的指甲泛着青紫色。去年先生带我们做植物拓印,那个穿洋裙的女生用钢笔描了满纸的叶脉,那幅画后来还送到省城参展。先生举着报纸说:看,这就是科学标本。
阿娘拍打着缝好的槐花枕,忽然问:听说城里女学堂也教苏绣我盯着拇指上皲裂的伤口发呆,檐下的槐枝在风中轻轻摇晃,几片花瓣飘进灶膛,转眼就蜷缩成焦黑的残骸。
我缓缓回过神来,微微颔首,轻声应道:阿娘,城里的女学堂确实有教苏绣这门课呢。听闻那绣法堪称精巧绝伦,纤细的针线在光滑的绸缎上轻盈穿梭,仿若能赋予丝线生命一般,绣出的花鸟鱼虫皆活灵活现,几可乱真,宛如被施了仙法,从画中跃然而出。
阿娘微微蹙起眉头,轻叹一声,怀中紧抱着那槐花枕,似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咱这乡下地方,姑娘家要是想学些精细手艺,可真是难如登天啊。她的目光悠悠地落在那纷纷飘落的槐花上,眸中隐隐流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落寞之色,仿佛那些飘落的花瓣,带走了她心底深处的一丝丝期许。
我静静地凝视着阿娘,心头泛起一阵酸涩之意,恰似被细密的针深深刺入心底。阿娘一生操持家务,辛勤耕耘于这片乡土之间,岁月的沧桑在她的手上、脸上刻下深深的痕迹,却从未有过机会去接触这些高雅精致的技能手艺。她手中这槐花枕,每一针每一线都凝聚着她无尽的心血,那细密均匀的针脚,犹如她在生活中留下的坚韧足迹,一步一个脚印,虽不张扬,却有着撼动人心的力量。
阿娘,您别灰心,等我到了城里学会了,一定回来教您。我紧紧握住阿娘的手,试图将自己的温暖与安慰通过这掌心的相触传递给她。阿娘嘴角泛起一抹慈爱的笑意,眼角的皱纹却在笑意中愈发深刻,宛如岁月镌刻的沟壑。傻孩子,阿娘已经老了,怕是学不来了。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有个好前程,莫要像阿娘这般,一辈子守着这几亩薄田,在这乡间碌碌一生。
风渐渐大了起来,呼啸着穿过槐树林,槐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宛如一场纷飞的大雪,却又比雪多了几分温婉与哀愁。我和阿娘静静地伫立在灶膛前,目光追随着那片片花瓣在空中翩翩起舞,而后缓缓飘落,似是生命的轮回,带着淡淡的忧